静安寺香火盛倒不是假的,纵是这连日的细雨扰人,在沈娇娇到达时,寺庙倒不见冷清,来来往往的香客不断,才下了车,那线香的味道便萦绕周身。
元豆近来身量长了些,稍微抬了手也勉强能替沈娇娇撑个伞。
沈娇娇下车,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这雨下了几日,纵是她日日好生养着肩头,可稍稍拉扯到便是一股钻心的痛意。
元豆抬头看向威严高大的寺门,心中生出敬意:“阿姐,咱们进去吗?”
沈娇娇四下看了一遍,目光停在寺院门口一深青色蓬顶的马车,马车装饰并不华贵,只是普通车马的样子,唯车前帘子上挂了个沈字木牌,以玉环、流苏为饰,在春风中轻轻摇晃着。
时隔一年再见沈字,当真恍如隔世。
她忍住心中激动:“进去吧。”
殿内香客如云,沈娇娇寻了几圈,也不曾瞧见朝思暮想之人,只好按下心慌,在寺内小师父的指引下先点了香,跪于佛前,默念:“信女沈鱼,一愿山河永安,二愿父母妹妹、兄嫂常健康,三愿早日寻得答案。”
认认真真叩了几个头,又让元豆拿出张银票作了香火钱。
小和尚神色平淡接过银票,无悲无喜的模样似已堪破红尘三千,他先谢过了沈娇娇,又行一礼:“两位施主可要求一签?”
元豆当即点头:“阿姐,我从没抽过签文,咱们求一回吧。”
沈娇娇心中所忧甚多,见了元豆执意,便也跟着点头:“劳烦小师父了。”
二人俱执签筒,跪在佛前轻抖两回,默念所求之事,不多时,便听签竹落地,元豆人小鬼大,得了签文遮遮掩掩拿了起来不让沈娇娇瞧,沈娇娇无奈一笑,拾了自己的,又将签筒递还到小和尚手中。
小和尚一抬手,缓声道:“殿外树下,可解签文。”
沈娇娇在殿中又寻了一遍,仍未瞧见母亲身影,只好旁敲侧击的打听:“小师父,我这今日是头回来此。不知贵寺有什么旁去处?”
她从前身子弱,一向极少出门,这静安寺距京都虽是不远,但她确实是真真切切不曾来过一回,往时总是她娘亲带着沈蝶出门来此处拜佛,求她爹官运亨通,求她身子康健。
“时值谷雨,万物生,殿后有林,中有花树,正是盎然春意浓,施主可一赏。若是想用饭,也可出门左转,那边供有素斋。”
沈娇娇想了想,沈蝶同她一般,最爱瞧花儿,若是今日陪着母亲同来,许是会去赏赏花树。她谢过了小和尚,便领着元豆出了门。
无豆吵着要先去解签文,她拗不过他,只得带着签竹走到殿前树下。
此处解签先生数位,两人各择一人将签文递上,元豆似防贼一般防着她偷听,沈娇娇一阵好笑,也有模有样学着他的模样将自己的签文挡住。
解签先生拿了竹签,轻声念道:“生前结得好姻缘,一笑相逢情自亲。相当人物无高下,得意休论富与贫。”
“姑娘,问姻缘?”
沈娇娇摇了摇头:“问财运。”
解签先生微咳两声,似乎是没想到沈娇娇这般回答。
毕竟这般年纪的姑娘,大都被困后宅,被眼前女儿事所纠缠,所问多是姻缘事。
再说眼前女子端得气质如兰,面如明珠,怎么就……就执于这方圆之事。
还这般理所当然!
本是心中早有一套话来,被沈娇娇这般否了,他不得又将签文念了两遍,这才抬头道:“此签中吉。若问钱财,则示步步为营,不宜着急,一次去也,候下次可。此签事有前缘。不须劳力,谋望皆能如愿矣。”
沈娇娇念过些书,可也非是念得极好,听着解签先生这番话,犹觉云里雾里,当下便道:“先生可能说得浅显明白些?”
解签先生道:“姑娘先前早有谋断,所种善因,如果善果将成,大可任事发展,不日将得大财。”
这倒是说得很是明白。
沈娇娇极是欢喜,从荷包里拿出解签银:“承先生吉言,若果真撞了大财,必再来寺中再求一签,还请先生解签。”
解签先生抽了抽嘴角,看着姑娘得意洋洋寻了另一小娃离开此处,半是惋惜半是惊奇:“比起姻缘来,如今倒是财运更重要了么?”
他喃喃自语,又将签文看了一遍:“前世之缘,遇则合凑则巧,既有夙约,当一见如故,前路所谋皆同。何必相逢,又分尔汝,且顺而行,事无龃龉。若是问姻缘,也是支好签呐。”
旁边的解签先生听得他念叨,不屑摇了下头:“这算什么,方才那位小公子,拿着支上吉的签子过来问他丢的风车还能不能找到,我瞧到签文时,都差点以为遇上文曲星降世呢。”
两位先生对视一眼,又叹了口气,命显大贵,偏生造作。
沈娇娇一路顺着石阶而生,见两侧繁花艳艳,不由真心叹这静安寺风景宜人,从前常居京都却错失这等景象,当真是负尽春光。
元豆瞧不出好赖来,只顾着埋头往上:“阿姐,我们再往上爬爬吧,山腰人多,哪得山顶独占风光自在。”
沈娇娇有心无力,这春雨连绵,静安寺又在山中,她衣角半湿,行止间亦沉步履沉重,忙唤了元豆:“阿姐走不动了,你若想再往上便往上走走吧,那处有座亭子,我在那处等你。”听得元豆应声,不免又担心道:“这山路湿滑,你看些路。”
元豆遥遥应了一身,便提步往山顶上跑。
沈娇娇缓步至方才所指的亭子里,坐在亭边发着愣儿。
母亲一向不喜人多喧哗,出门时家仆也不会带得太多,只父亲担心,每回她出门都会挑五六护卫跟着,如此一来,少说一行得有十数人。
倘若她们真是在此处赏玩,如此声势,必会教她瞧到,可这游人之中,却少有十数人一处的。
明明知其就在此山之中,偏生就遇不上,沈娇娇不由多思:“莫不是身死缘灭,前世这亲缘就此断去……那又教我记着从前种种做甚!”
她等了一阵,依旧不见沈家人来,倒是亭外雨势见大,好些赏花品春的游客都往山下走。
她朝山上望了两眼,元豆的身影还没出现。
怎么回事,这山还没沈家村后山高,怎么去了这么久?
亭里渐进了几个避雨香客,正感叹着山顶处石阶坏了,稍不留神便要摔下,又道今日山上不知哪家公子于上赏风景,好大的排场。
三言两语扰得沈娇娇心惊胆战,几度想直接冲出亭子往山上寻人。
此时却又见了一柄眼熟至极的青竹伞,那伞身旁却是跟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这般阵仗让沈娇娇有了一点不是很好的预感。
果然,元豆才站到她面前乖巧喊了声阿姐,他身旁那两个锦衣公子便跟着收了伞进了亭子。
在京都这官儿遍地走的地方,百姓们早生就一双觉察权贵的妙眼,又见几人分明不带善意,三下两下,亭中人便少了大半,剩下一半见雨势小了微未,竟也匆匆下了山去。
“你便是这小孩的姐姐……”一锦衣公子从腰间拿出柄扇子,摇得欢快:“画画很好?”
世家纨绔,说得便是这种人。
仗着家中庇佑,终日无所事事,只是满地儿寻乐子。
不过相比借着家中权势行恶的二世子,此类喜好玩乐的纨绔们便又显得可爱一点了。
沈娇娇后退两步,与那人拉开些距离,淡漠道:“不过识得些丹墨,称不上个好字。”
元豆昂头吵道:“才不是!”
沈娇娇不由头疼,小娃娃在桐右灵巧得很,眼色极好,怎么今日全然失了那份慧根,瞧不出她不愿与这两人扯上关系么。
另一锦衣公子拉了先前开口的公子:“王兄算啦,还是去山上饮酒吧,这过些时候便是京都两年一次的画赛,你若想淘幅画,到时再看呗……到底是个姑娘,你若吓着人家,你爹知晓了又得罚你。”
说到后来声音便低了下去,显然是不想落了他面子。
王白脖子一梗:“那些个见钱眼开的,往年画赛你又不是不曾去过,仗着那些个满嘴之乎者也的几句话,一张画儿都被抬到几千两了……而且年年画来画去就那老几样,瞧着没半点新鲜的。”
元豆竟上前抱住王白:“我家阿姐画得同别人都不一样,她画得好!”
王白提着元豆领子将他拖开:“小哥,你若摸脏了公子的衣裳,公子可得把你卖了赔衣裳。”
话是这么说,却非真动了怒。
沈娇娇不由扶额,几句话的工夫,她倒是领会了,这位姓王的公子确是真心实意求副画儿,她再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肩上伤还未好全,如今得顾着赶林掌柜那边,虽说她从淮上柳带了几幅画过来,可她还是担心不够,少说还得再画上两三幅备着,哪里有时间替他画画。
“王公子若是只重画作,又想寻见新奇,不若再过几日去城中茶楼瞧瞧,那处亦有画赛。”
王白抬眼瞧了她一眼,心中失望还没平复,先前在山上遇了那粘人的小哥,吵着要带他看瞧瞧什么当世圣手,结果一见不过就是个生得漂亮些的姑娘,瞧她脸上血气有亏,一副病容,哪里像当世圣手……她需要个圣手给她医医还差不多。
闻此言,他摇了摇扇子看向另一人:“茶楼有画赛?你听说了么?”
另一人摇摇头。
“呵,还有咱纨绔子弟不知道的热闹,那得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