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如元豆所料,春雨绵绵,没完没了让人觉得空气都沾了水汽沉得厉害。
林乐德是在午后来的,先是将昨日拿走的伞还了回来,又将手中提着的吃的塞到元豆手中,这才进了屋子寻沈娇娇。
“非鱼姑娘有要紧事?”
沈娇娇坐在窗边,先是点了点头,又朝元豆使了个眼色,让元豆将她昨日那张画送到了林乐德手上:“林掌柜先瞧瞧。”
画自然是极好。
林乐德看着画赞了两句,可又为难道:“昨日我同姑娘说了,这画赛……”
沈娇娇笑了一下:“我知道。”她又补道:“可画都画了,总不能教这心血白白浪费,所以我想着,咱们也办一场画赛。”
“也办一场!”林乐德震惊,他看着沈娇娇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模样,他结巴道:“姑娘,咱们书局是新开的,哪有资本同他们分庭抗礼,这万万使不得啊。”
沈娇娇笑了下:“林掌柜误会了,我不是要与他们争这风头。”
这京中的画赛,往往是由几大画商共同包下一处庄子,就似周家的花宴一般,讲究个画景交融,包下庄子一日不过三五百两,倒算不上什么大钱,可难为的是这画赛之上会请些朝中名流权贵,这些人吃茶点心爱好俱有讲究,须提前做好准备,再命人用心准备,这人力物力哪里是一个书局能承受得住的。
林乐德后怕擦了擦汗,这才觉得呼吸重新顺畅起来:“姑娘的意思是?”
“参加他们所举办的画赛门槛颇高,虽说是能得些好声名,可到底受众有限,咱们书局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在京都立足,教更多的人知晓我们。”
林乐德点头应道:“确是如此,虽咱们这些日子店内搞了不少活动,可客人却没涨多来,大多都是些回头客。”
沈娇娇应道:“正是如此,所以咱们的画赛开设,广纳京都所有画作,但凡有心参加,俱可呈上画作。”
“不设门槛?”林乐德又惊:“京都能有一笔画技之人,不说十万也有五万,光看画便需要花上数月,这怎么能行!”
沈娇娇道:“不必犯愁,只需十日。”
“十日?”
“首先还请林掌柜这几日考量京都的茶楼,择出每日进出人数最多的十家,而后与他们谈好,借用他们戏台十日。”
林乐德想了想,从袖里掏出了袖珍算盘:“包下茶楼或是贵了些,但只一戏台,必然花不了多少银子,每家作五十两银,十家便是五百两银,十日也需五千两银,再请人收画评赏,每处少说需要五人,加上笔墨之类,一日少说得有十五两开支,十家又十日便是一千五百两,这十日少说得花掉六千五百两银子!另算胜者彩头,少了拿不出手,多了便也得使得千两……”
他又觉得呼吸不大顺畅了。
奶奶唉,他这条命不会交代在京都了吧。
沈娇娇看着林乐德面色由红转白再转灰,无奈道:“林掌柜,你以为我将画赛设在茶楼所为何?”
林乐德在心中默默算着价钱,毫无心力应道:“什么?”
“茶楼最多的是何人?”
“何人?”
“吃茶的人啊!”
林乐德不解:“画赛与吃茶的人有何关系?”
“吃茶本就是放松消遣解闷子之处,何况茶钱本就不贵,不分贵贱,都喝得起一杯茶,这来来往往人也多,在茶楼开设画赛,将咱们书局的名儿往那戏台上一挂,进来的人都能瞧得到,咱们书局的名声不就走出去了。”
她见林乐德略有所思,又继续道:“虽说咱们画作不设门槛,可咱们可以定下赛制,你可听说过车轮战?”
“台上一人守擂,直到下一个能将那人打败的,便继续守着擂台。”
“正是如此,咱们画赛亦是这个道理,参画者的画作高挂戏台之上,只留下最好的那一张,至于这好坏,便交由吃茶的看客投票决定,参赛不收银两,与茶楼那处谈好,这在茶楼喝茶的,可免费得块木牌子,记下名儿,当日可投给看好的画作,一回十张画,每过一柱香时辰淘汰票数低的画作,当晚最后留下的画作,投那画作的客人都可在第二日免费得一杯茶水,如若想投第二票,可花三文银子买票,同一张画,一人只能投一次票。”
林乐德闻此立马懂了沈娇娇的意思,手中袖珍的算盘打个不停:“那这般咱们便只要花请挂画儿和记票数人的银子,省下三人来,另外借戏台五十两,每日还需要再多一项茶水钱,一杯二两银子也算是拿得出手,虽然此项花费颇多,但因看客投票要花三文银子买票,一日画作起码上千,就算只有同一场只有百人会花钱买票,那也是三千两银子……稳赚不亏!”
沈娇娇笑道:“这便是了,十天里,每天每家茶楼都择出一位最好的画手,也就是百人之内,而后这些人的画作放到最大的茶楼之中,在第十一日时,择出最终的十张画,第十二日时,带到咱们书局,彩头便由您亲自发出,而那十天里的百张画作,也各设些小彩头相赠,林掌柜也可与他们谈好价格收入书局之中,若遇到有意思在书局卖画之人,也大可混个脸熟。”
林乐德越听越激动,恨不得立马回去将这些要点记下来,再付出实际行动。
沈娇娇看了一眼她的画:“我这张画,还请林掌柜派人在第一日的时候就挂上去,若是被比了下去,林掌柜便再到我这处拿新画,总之这十日里,我要我的画,一直在。”
林乐德点了点头,又疑道:“这是为何?”
沈娇娇伸手抚了抚画上那一点红章:“我想告诉他,我来了京都。”
只盼他能瞧见。
林乐德也曾听说过沈娇娇来京都是为了寻一人,自家公子吩咐过他不必多探听此事,只道是沈娇娇的吩咐,他听着便是。
“还有一点。”沈娇娇走到窗边:“京都参加会试的学子,有一人是桐右沈家村的,名如沈如晖,你替我寻到他,再设计留他在京都几日。”
林乐德抬头看了她一眼:“设计、是手段温和些,还是……”
沈娇娇想了想:“林掌柜自己做主吧,莫要将我的消息透露给他就是。”
便是透露了也无妨,她在京都所用乃是非鱼的化名儿,沈如晖只知她娇娇之名,哪里想得到这名动桐右的非鱼先生会是个姑娘,甚至是他见过不止一次的沈娇娇呢?
林乐德应下,又从袖里拿出封信来:“这是今儿容州那边送过来的信,写着姑娘的名儿,我便一处带过来了。”
沈娇娇伸手接了过来,是宋枚的笔迹。
她眉间一喜:“多谢林掌柜。”
林乐德忙着回去将沈娇娇的想法整理下来,便匆匆告辞离开。
瞧着他离开,元豆才跳着上前:“是宋姐姐的字儿,快打开瞧瞧,看看问兰姐姐可曾想我,我出来时,她说要学熬糖的手艺,等我回去做桂花糖给我吃呢。”
不必他说,沈娇娇已经将信拆开,信中除了问她和元豆好,便是洋洋洒洒写了满篇她们的近况,宋枚文采极佳,一件事哪怕是三五句话,也能被她描绘得极有意思,她说吴问兰去沈家瞧过了,陈银花肚子又大了一圈,要比她见过的妇有人有孕的时候肚子都大,指不定肚子里得是两个宝宝。
信中旁的倒没提什么,倒是沈娇娇发觉,宋枚信中竟提了姜道数次,虽多是嫌弃之意。她多想了两,便绽开个笑容将信送到无豆手上:“自己看去,有不认识的字再来问我。”
元豆得了信,便乐呵呵的却了檐下瞧。
沈娇娇走到案前,从一边拿出一份京都舆图,手指点了两下,落到山林之一处地名上。
林乐德说过两日,沈……她母亲便会去静安寺。
她到底要不要去呢。
心中自是思念母亲,可如今以这副模样骤然出现,不过是相见不识。
沈娇娇手抖了两下,看着檐下拿着信纸傻乐的元豆,她心中烦躁,干脆起身坐到元豆身边:“元豆,你想你阿娘吗?”
元豆怔了怔,眼睛眨巴了两下,突然收起笑容:“想,做梦都想。”
沈娇娇本来没指望着元豆有回应,她先前问过元豆数回,元豆俱以忘了为借口。
“我阿娘很温柔,就像问兰姐姐一样。”元豆抱着信:“但我爹不好,他总打我娘,后来……后来他死了,我娘也死了,我被个大胖子赶出了家门。刚开始的时候每次我睡觉,都会梦到她,不过现在她总是不来我的梦里,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但我还是好想她啊,要是以前我多抱抱她就好了。”
沈娇娇心一紧,念及从前母亲有事无事便会领着沈蝶到她画楼寻她说话,却被她以打扰她画画为由说了一回又一回,因那时她病疾缠身,性子骄纵,母亲待她极是宽容,可如今想来,却是觉得后悔莫及。
“元豆,明日,陪我一同去静安寺吧……阿姐也好想、好想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