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桐右的生活倒比沈家村要闲适一些,从前晨光乍现便要起身,可在书局里头,这天色已是大亮,吴问兰才懒懒起身,便是此时,这院子里还都无人。
昨日沈娇娇确实是累极。
今日中秋,陈银花同沈四水准备了些竹制的玩意儿,准备在晚间时候寻个热闹街头做生意,昨夜里回来后两人还抽着竹枝编了好些个圆圆的棋盒,今日便也不自觉得起晚了些。
吴问兰先进厨房煮了粥,又从罐子里掏出两个鸭蛋切了,拿了轻纱罩着,这便出了后院,先去前处将一楼二楼的书籍纸墨摆好,等收拾妥当了再回后院时,陈银花拿着水瓢正像浇菜一般浇着花儿,因她这般不解风月的热情,那几丛花皆是落得一身湿的下场,阳光洒下来,却也有另一点美丽。
沈娇娇听了楼下喧闹,这才懒懒起身,今日换了件鹅黄的衣裳,正是明艳动人。
她从楼上下来,与吴问兰等人一同喝了粥,又拿些银两交给正收拾东西的兄嫂,却是被推下了。
“你这开书局,花费多着呢,我二人也不缺银子使,若真差些什么,到时再问你拿便是。”
沈娇娇给了几回,见他二人意志坚定,也只好收了银子,转头又封了两个红包:“里面没放多少银子,本这红包应是昨日里给的,可我忙得晕了头,便迟了今日,哥哥嫂子莫要再推辞,这是讨个好彩头呢。”
沈四水两人推脱不得,只得收下。她又从袖里另掏出个红包塞到了吴问兰手里:“彩头彩头!”
到底是什么彩头,沈娇娇也说不出来,只是给的欢喜。
吴问兰笑了笑,没有推脱,欢欢喜喜收了,回了书局二楼细细整理。
等得一切就绪,这日头也上来了,她一拉二楼的绳子,便听到楼下一阵铃铛响起,不多时便又听到门开的声音。
沈娇娇修整书局时,古边旬留下的这两个铃铛并没有去了,楼上楼下两根绳子便连接了起来。
因着昨日县令过来购了经卷,今日好些书生都上了二楼买了经书一类,沈娇娇忙里偷空查点了一下书局里还身下的书卷,瞧着数目不多,不免有些紧张。
她正盘算着如何将以前帮着古边旬誊抄书籍的书生寻回来,微微一出神,便见一身着半旧儒衫的书生空着手向她走来。
她以为是他寻书不得,忙就与挂上了笑容:“公子要买什么?”
那书生笑容不卑不亢,先是向她行了一礼,这才抬了头去瞧沈娇娇,一见其面容明丽,不免惊艳,好在礼义于心,微一失态便又恢复了平常模样:“掌柜有礼,小生是平昀书馆的学子,先前也在澹水书局抄过经卷,此次过来,是想问问掌柜,书局可寻人抄书?”
沈娇娇眼睛一亮,这不是瞌睡便送了枕头,她才担心着书局书不够卖想寻人抄书呢,便有人主动来问。
“要要要。”
沈娇娇连连点头,可以见一楼买话本之人又生了为难,此时客人正多,陈银花出去买菜,沈四水在后面编东西,这一楼又是无法离人。
可她又不想就这样草草定下来,想着少不得也得像是古边旬当初考校她时,写几个字,再聊一聊抄书价格。
好在书生并未强求一定是此时,他又伸手行了一礼:“今日中秋,小生是出来买节礼的,只是恰巧瞧见此处书局开张了,这才进来询问,若是此时掌柜不便,小生便明日早些时候再来。”
沈娇娇一想也好,便与书生约定了时候:“不知公子可有同窗,若是公子同窗中也有想抄书者,明日可一同过来。”
书生应下,又从一楼寻了本巴掌大的小人图买了:“我家娘子颇喜此类画本,今日中秋,正好买了送她。”
沈娇娇笑着替他结了帐,目送着他离开书局。
正记着帐册,却听得门外铜锣紧敲,店里来买书的人少有张望的,想来是在桐右生活多年,已是熟视无睹。沈娇娇头一次听到这锣鼓声,却是好奇,便丢了笔,提了裙子探出个脑袋朝外瞧着。
门外是两个身着暗红官衣的衙役,一人敲锣一人拿着榜文,等得锣鼓歇下,拿着榜文的人便喊到:“乡试出榜,诸家有参加乡试的学子,可于告示栏、城门口查看名次,县令大人有命,凡乡试得名者,今夜可在县衙门前领学子鲤鱼灯一盏!”
说完便又是一阵敲锣。
“今年放榜成绩倒是巧得很,往常放榜不在中秋,县衙也没给过鲤鱼灯。”跟着沈娇娇一块凑热闹的人说着闲话,沈娇娇听了,更觉今年不一般。
她起了瞧热闹的心思,却又放不下店里,只好想着等得晚上关了铺子门,再去瞧瞧这乡试得名者有哪些人,也能顺便瞧瞧,县衙的学子鲤鱼灯是何模样。
因这中秋盛宴的缘故,街上从下午开始便热闹起来,沈娇娇这书局也是人来人往,一片繁荣。
及至暮色浓时,沈四水与陈银花同搬了东西去了热闹处,沈娇娇看着楼上楼下还有一堆的人,不免担忧起不能如时去赴华星阑之约,正犹豫着要如何是好时,却见得章程同高和进了门。
“沈掌柜?你不是应了华兄今日同他一块去玩么?怎还在此?”章程颇是惊讶:“我方才瞧见华兄已经在街上逛着了……那些个瞧灯的姑娘,眼睛都快长到华兄身上了。”
他们竟也知华星阑约了她!
沈娇娇面色微红,看了眼店里的客人,歉意道:“我没想到今日客人这般多,章大哥、高大哥,你们既然见到了华先生,可否替我去和他道个歉,我这店里实在是脱不开身。”
章程本就是奉了催促沈娇娇的命令来的,怎想到才提了此事,沈娇娇竟是要爽约!
他可难得见他家将家约哪家的姑娘,何况今日还特地换了件他瞧着不大好看,却是得了好些姑娘喜爱的衣裳。他家将军这般的在意下,这沈老板竟为了几个客儿便要爽约?
章程心中抖了两下,微微一思索,便拿定了主意。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沈老板就算是要爽约,也不能由他去向华星阑回话。
否则他不正受了这无妄之灾么。
所以他一派正色道:“既然沈老板这书局这么忙,正好我闲了没事,不如也帮着沈老板看一会,高和,你去和华兄说吧。”
高和瞧了章程两眼,多年兄弟,就算瞧不出章程所想为何,也知他推脱着不去见华星阑这事有异,难得便显露出与他平时憨直风格不同的聪慧:“我也没事,要么我也帮着沈老板看书局,还是章兄你去和将军说吧,正好你先前不是瞧上了一盏灯,这会儿指不定那卖灯的那处人少了,可以去瞧瞧能不能买一盏来。”
章程愣了两回,似乎是没想到高和会这般回他,他面露急色:“好你个高和,居然有这般诡秘心思,亏我把你当兄弟!”
高和头一偏:“分明是你先想着坑我。”
沈娇娇无奈劝着二人莫吵,别一边还要顾着替人结书钱,不觉是一个头,两个大。
章程和高和两人还没吵出个结果,她便又听一声音唤了她姓名:“沈娇娇。”
她一抬头,便见有一儒衫少年缓步走了进来,先还是不曾认出,后才惊觉来人竟是许久未见的宋启。
多时不见,宋启仿若是换了个人一般。
他从前只着短衣,少有这一身儒衫、风度翩翩的模样,乍一看,与早前那个来淮上柳询问抄书活计的少年竟像得厉害。
“宋启!”
少年便不露痕迹露了个笑:“这些时日忙着念书,前两日里哥哥身子又病了一回,竟是连你书局开张都不知道,也不曾向人道声喜。”
沈娇娇此时正被章高二人吵得心烦意燥,见了宋启竟觉得分外亲切起来,她冲着宋启笑了笑:“那宋屏哥身子如何了?”
“病已经好了差不多了。”宋启看了一眼书局,又拱手向章程并高和两人:“章大哥,高大哥。”
章程被人一打断,先是不悦,瞧清了来人,便伸手勾上宋启脖子:“宋小哥啊,怎么还换了身念书人的衣裳,都快瞧不出你了。”
沈娇娇亦是好奇:“今日中秋盛宴,你是也是来瞧灯的吗?”
宋启被章程勾住,一时喘不上气来,忙拍了他胳膊,从他手底下险险逃开,又捂着脖子咳嗽了一会:“先前,先前我去考了乡试,昨日里县衙有人去家里送了信儿,道是过了,让今天到县衙去拿盏锦鲤灯,当个好意头。”
“怪不得是穿了这身衣裳,宋兄弟这是成了……秀才,秀才是吧。”
沈娇娇也眯了眼睛:“哇,那很好啊,我今儿还想着去瞧瞧榜呢,可惜这店里一直不得空闲,若是早知你中了秀才,我定要先替你备上礼物好送你呢。”
宋启见她神色真诚,先是笑了两下,后才道:“既然不曾准备礼物,那不如今晚……”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寒声自书局门口响起:“你不是与我约好同去观灯么,怎么还在此?”
宋启脸上一直端着的温和善意一瞬土崩瓦解,他似有些不敢相信,又似不愿回首。
可他知道,身后那个说话之人,是他夜里梦中想超越却超越不过去的一座大山。
昨日,他得了县衙之信,欣喜之余,却更多的是有了面对华星阑的勇气。
可偏偏,在他还没有彻底准备好的时候,又遇到了他。
为什么?
明明是他先遇到沈娇娇,可这些时日里,沈娇娇却与他走得如此近。
为什么?
明明今日是他先来的,可沈娇娇却又与他约定同游?
他的邀约甚至还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