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走出书局几步,又不放心回头看了两眼。
“章大哥和高大哥今日真不想出门吗?”沈娇娇很是怀疑,她迟疑了一下,又道:“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他二人对书局也不了解,若是客人要什么,找起来总是不大方便的。”
华星阑自路边买了一盏兔子灯塞到她手中,这才安抚道:“他们俩在你书局吵嘴不是吓走了不少客人么,你总得给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沈娇娇回忆起她出门时章程、高和二人的脸色,那可真是比哭都难看,难为他们一再向她保证,道是今日逛累了,就想在她的书局歇上一歇,便是报答她,所以定会替她好好看店。
“再说了,吴姑娘不是还在吗?”
沈娇娇离开之时,已经托了吴问兰从二楼下来,替她在柜台前算帐。
她如此一想,终是放下心思,将目光投到手上提着的兔子灯上。
她倒是见过这种玩意,从前在京都时,上元那日,京都三十里皆是花灯。沈蝶那时会出门同京中的贵女们一处游玩,每每回家时都会提上五六盏做工粗糙的花灯送到她的屋子里。
她府上也是会采买花灯的,比起民间手艺更显精巧些,可她偏偏只爱沈蝶给她带回的那几盏灯笼,总要将灯挂在屋里,直至燃尽,才准人拿下来。
她那般喜欢,大抵是因为沈蝶带回的花灯,是她与府外世界为数不多的交集。
可她如今换了副身子,是可以自己亲身融入这热闹、向往已久的世间。
“哇!华先生你瞧,是莲花灯!”
桐右有湖,县里早让人在水上修水台,此时却又拿了铁锁锁了水台的入口,再命人看守,不让百姓进入。
费上这许多的工夫,全因是那临水的圆台之上端正立着两个云髻峨峨的美人灯,美人手中皆提了一盏灯笼,而这圆台周旁皆是桐右百姓临岸所放的莲花灯,远远瞧去,湖中灯火一如天上星星。
沈娇娇极爱这般的繁华,从前所瞧之景大多清清冷冷,如今置身于这繁华之中,她不由得眼眶微热:“愿我大黎,盛世太平,山河永安。”
华星阑怔怔瞧着她。
今日她一身鹅黄,便有艳丽活泼,面上略施粉黛,却是如花颜色。
此时她手提兔灯,注目湖中灯火,神色专注而又虔诚,口中念出的祈愿,是她对大黎最深的热爱。
对着花灯祈愿,他从来都觉得这是小女儿家才会做出的事情。
可不知怎地,看着沈娇娇合手闭上的眼的那一刻,他在心中却也默默跟在后面一字一句的附和。
愿我大黎,盛世太平,山河永安!
这十二字,是华星阑之后身处战场,除了沈娇娇这三字,念得最多的一句话。
沈娇娇睁开眼,只见华星阑怔怔瞧着她发呆,面上一红,立马便羞涩起来,好在今夜桐右的灯火重重,她那一点羞色,小心藏在了光亮之下。
“灯笼,猜字谜!”
“卖花喽~丹桂~”
“糖人!甜滋滋的糖人!”
今夜的桐右,是喧闹的。
街边除了平常摆摊做着小生意的,今日又多了两种,卖灯和卖花。
沈娇娇瞧了一眼手上的兔子灯,弯了弯眼睛:“华先生,你方才送了我灯,那我也送一支……”
她才想着说送一支丹桂,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在某个午后,她曾与隔壁的漠云谈起过今日。
那时漠云说……
“若是沈姑娘有心上人,中秋那日记得拿一枝月桂,桂子飘香,情定三生……”
桂子飘香,情定三生。
她小心看了一眼华星阑,突然的便就说不下去了。
今日的华星阑很不一样。
往常时候他几乎皆是一身玄色衣裳,偶有几时会着青色一类的浅色,可独今日,他是一身月白长衫。
相貌清俊的公子哥,一身儒衫,星眸剑眉。
光站着便是一张极美的画儿。
也难怪章程表情夸张说桐右出来看灯的姑娘,眼睛却都要长到华星阑身上了。
沈娇娇今日也是出来看灯的,可每每余光落到华星阑身上,那这世间,便独只有他一人了。
“小心。”
有人自她身后走过,一时莽撞倚着她背走过,她被一股莫名大力一推,便歪了身子。
华星阑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又虚搂了她半个身子:“想什么呢?送我什么?”
沈娇娇只觉面上温度瞬时升高,这下是宁可摔了也不愿与宁星阑靠得这般近,忙就急往前走了两三步:“我、我也送华先生一盏灯笼吧。”
“不用了,这灯笼一人拿着便能照亮前路……”华星阑自觉方才过于唐突,他左右瞧了两眼:“不如买两支花儿吧,桂花味道香甜,倒是好闻。”
沈娇娇咳嗽了一声:“送、送花?”
华星阑点了点头:“先前瞧着好些人都拿了……”他想了想:“可是有什么不便?”
沈娇娇忙摇头:“哪里会有什么不便。”
似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她脚步立马走向临近的一位卖花的老妇:“婆婆,我想买两支花。”
老妇手臂上挎着一只半球形的竹筐,里面放着好些剪下的桂枝,细细的枝条上结着小小花朵,几枝聚在一处,便好像香气沾了满身。
老妇瞧着两人,眼中俱是温和:“三文一枝,两支五文……公子小姐,郎才女貌,当真合适得很。”
沈娇娇听她所言,三分急七分羞:“不是不是……”
她忙便摸向腰间,想快些拿了银子将花买下,免得让老妇的话被华星阑听了去,反惹了他多心。
“哎呀——”她微微一惊,又将腰间寻了两遍:“我的荷包……”
华星阑见她面露急色,忙问道:“怎么?”
“荷包不见了。”
荷包还是陈银花新给她绣的,先前出门时特意换上了新的塞进了腰间。
可这还没走几步路,这便将银子丢了。
既是为了银子,也为那荷包是陈银花绣了好些时候才得成的辛苦,沈娇娇一时间急得出了汗。
脑中回忆着这一路的异常,突然惊觉:“呀,是刚才……”
刚才被撞,腰间好像是有些感觉的。
华星阑四下里瞧了瞧,只见人头攒动,先前也不曾注意那人是何模样,如今已过了好些时候,想要再寻,怕是难了。
华星阑只好安慰道:“无事无事,等明日里去县衙里问问,能在今日行窃,多半是这桐右本地的,方才撞你那人似是个小个子,衣裳也有些破旧,大概是城中乞儿,到时让县令大人吩咐下去,必能寻回。”
沈娇娇想了想,现下也只能作罢:“不好意思,看来不能送丹桂给先生了。”
华星阑一笑:“那我送给沈姑娘便是。”
言罢便就掏出几文铜板,小心自老妇手中接过两支丹桂,极是自然的递过了她一枝。
沈娇娇踌躇了一下,终还是小心翼翼将花接过:“多谢华先生。”
她小心将花送到鼻尖,那热烈而张扬的香味便钻到了她的鼻子里,好像将她骨血里都染上了香气。
“沈姑娘可喜欢?”
沈娇娇小心执着那一枝花,声音低低浅浅:“喜欢,所有花儿我都喜欢的。”
她喜欢这世间所有的花。
可今日过后,这世间的所有花在她心中,都要逊于这丹桂一分了。
“最喜欢的,便是丹桂。”
华星阑笑了笑,又与她在街上闲步慢游。
夜色浓极,天边满月辉,人间却是繁华。
这长街未走过一半,忽而有一人自街头而来,直奔华星阑。
他身虽着素布粗衣衫,面上却端是威严,左手提着一宽刀,脚下匆匆,见了华星阑,这才拱手先行一礼。
他还未开口,华星阑便先凝了脸,一手扶起了他,深深瞧了他两眼后才转头看向沈娇娇:“观灯也走了好一会了,沈姑娘不如先在茶楼里饮两口茶,我与他去去便回。”
说着将自己的荷包递到沈娇娇手中,一直送着她到了茶楼,这才转身跟着那人去了别处。
而沈娇娇竟是连问一声来人是谁都没来得及。
此时街上人众多,华星阑跟着那人走了两步后她便再不能瞧见了,无可奈何,只得端了杯子喝了两口茶。
莫不是县衙中人?昨日他便应了县令大人之邀去用了晚饭,莫不是今日县令大人还要请他吃饭?
念及此,沈娇娇不免有些生气,明明是约了她,可这花灯还没瞧到一半,便将她丢到了茶楼,自己倒走了。
她盯了被摆到桌上的兔子灯,又拿了两回那枝丹桂,空守着茶杯,无聊等着华星阑再度出现。
可华星阑还未出现,门口却先有了吵闹。
“哪来的小乞丐,走开走开。”
店小二伸手赶着人,而被他出言驱赶的小乞儿倒是一脸倔强:“我进去是寻人,不是行乞!”
“去去去,还想骗你爷爷,你这小孩,话倒是多得呢!”
小二不耐烦挥了两下手,见小乞儿不走,又上前两步冲他挥了挥拳头:“再不走,别怪爷爷动粗!”
店里不少人都瞧得这一幕,却只当个乐子,瞧了两眼便就又将话绕到自己的原先的话题上,再不舍一点目光。
倒是沈娇娇此时闲落,瞧着门口乞儿,不知为何,竟意外觉得那孩子有些眼熟。
“我是来寻她的!”
小乞儿被店小二往外推,情急之下便伸了手直指沈娇娇:“就是她,那个穿黄衣裳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