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倒真是沈永寿与沈海有本事,未出两日,陶家倒真是如约给了聘礼,还是在知晓沈娇娇生了病的情况下。
两家约定,明年开春,陶家便能迎娶沈娇娇过门。
聘礼的一百两银子,沈永寿自然是半分没给沈四水,甚至此事连知会他家一声都不曾。
眼瞧着这银子拿得这般容易,沈永寿只恨没能早几天将这事定下来,竟还与沈家商量了几回,自是白费了工夫。
按照先前所设想,沈永寿吃完了早饭便赶到了沈家。
沈娇娇吃了几天药,也算是醒了,只是一直躺在床上,不能下地,这番虚弱模样,直叫陈银花怀疑那日沈娇娇紧握她手是个幻觉。
沈永寿到沈家时,沈四水正在家里削木头。
不知是否算是有心摘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却成了荫。
他采了地里的菜、山间的果子,费了老大的力气搬到了城里去买,结果这菜和果子没卖掉多少,倒是他草草打成的木凳子、编的竹筐子引了不少人问价格,他试着卖了两个,倒是比卖菜要划算些。
他想了想,干脆就连夜去了山上砍了枯枝、竹子,想着这两日在家辛苦些,多做些板凳、竹筐拿到县城里去卖。
沈永寿刚一进门,便被沈四水手上那根长竹扫了下脸,纵是脸皮风吹日晒,可一被这竹枝叶儿扫过,仍然觉得不适。
“哎呦……爷爷?”
沈四水愣了一下,忙放下竹子上前查看沈永寿的脸,见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爷爷怎么站在这里,我都没瞧见。”
再次面对沈永寿,沈四水不知是什么心情,好似没有从前那么拘着了,也好像不再像从前那般紧张。
他请着沈永寿坐到院里的桌上,也不忙着招呼陈银花倒茶——陈银花正捧着食盆喂鸡,瞧了沈永寿进来连头都没抬。
沈四水坐到离桌子远些的地方继续劈着竹子,口中倒是温和:“爷爷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
沈永寿对于沈四水的这般漠视是极不满意的,他咳了两声,见沈四水并不像从前一样规矩站到他面前来服侍着,面上露出一丝不满:“四水啊,先过来,手上的活儿放一放。”
沈四水却没起身,反笑道:“没事儿,在这儿也一样能说话,我要趁着天色,将竹子都弄好,才能编筐子。”
沈永寿皱了皱眉,对他这么随意的态度更是不满意,他想了想,刻意提起:“这两日,我在家想了娇娇和陶家的婚事……”
沈四水手上的活停了一下,他先看了正在喂鸡的陈银花,突然露出了个坚定的笑容,转头向沈永寿:“我也想了。”他看着沈永寿,先屏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来,神色轻松:“我想好了,族谱,不入了,娇娇也不嫁陶家。”
沈永寿一惊,大怒道:“你说什么?”
陈银花在一旁也震惊转了头,手上喂食的动作都忘了,满眼不可置信。
沈四水又重复了一遍:“不嫁了。”他笑笑:“先前我应了娇娇,她嫁人,得她愿意。”
说着不管沈永寿是什么想法,他自顾自道:“娇娇病前,我还想着,我和她都是爹的孩子,哪怕是为了爹,她也应该嫁出去,然后换得爹回族谱的机会。不过她病了,倒在床前没有一点动静的时候,我却突然害怕起来。爹和娘都去了,在这世上,同我最亲的,便是娇娇。当年爹为了娘离了沈家,直到他死,都没和我娘红过脸,我觉着,他应该没有后悔过。既然爹不后悔,那我也不能强求娇娇。”
沈永寿盯着沈四水,面沉如水:“好好好。”
他面色改了几回,但见沈四水都是那么闲淡的模样,甚至手上活儿又都开始了,他忍了忍,又软了下来:“其实,我原也是想同你说,这陶家的亲,咱们不结了。”
反正聘礼在他手中,到时陶家要人,他就不信沈四水敢不交人!
婚书都签下了,她沈娇娇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沈四水虽是愣了下,却也很快又堆上了笑脸:“好,那便谢谢爷爷体谅。”
陈银花对着院里四只鸡摸了摸眼睛,唇微微颤抖着,却强露出了个笑——她从窗子里瞧见沈娇娇倚在床边,她也听到了沈四水的话,脸上挂着温柔笑意。
真好!
从今以后,她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沈永寿看着他,勉强露着笑意:“是这样,上回回家,你大伯也劝我,不应拿此事要挟你们,何况你爹的名字就算是从族谱上划了,你也是我沈家的子孙。所以明儿挑个好日子,我们去让村长将名字重新添上去。”
沈四水这回是真愣了:“添、添上去?”
沈永寿见他面带疑惑,眼中也是划过喜意的,当下便就微昂头:“正是,添上去后,你便真正是我沈家的子孙。”
沈四水一声“好”还没说出口。
沈永寿又接道:“我听你奶奶说,前些时候村长来你家,借了你百余两银子,如今娇娇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吧,你快看看还剩下多少银子,咱们理理,将银子先给你如晖哥上京打点,若是不够,你便再出面向村长借些……”
沈四水反应过来,满怀期意又被重重丢下,他强忍了几回,才逼下眼上的热意,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的失望。
可又有什么渐渐明朗起来。
“这是借的银子,等娇娇病好了,我们一起凑齐了,便要还给村长的。”
沈永寿沉了脸:“你什么脑子,村长能一下借出这么多钱,就表明着他不差这点钱,你怎么这般死脑筋,等如晖高中,到时候受益的有你的一份!”
沈四水终于摇了头:“不行。”
沈永寿没错过先前沈四水的欢喜,此时见他这般愚笨:“沈四水,你到底盼不盼你如晖哥、盼不盼我沈家好?要你嫁妹妹,你不愿意,好,我同意了,现在不过是要你多借些银子,你又不愿意,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若是不听……这族谱,干脆也不要回了!”
沈四水低下头,不再瞧他:“好。”
沈永寿唇上才勾上笑,却见得沈四水放下手里的劈刀,走到他面前拍了拍衣裳,端端正正跪下:“妹妹我不嫁,钱我也不借,族谱……也不回!”
他一字一句将话说完,眼泪也跟着落下:“若爷爷愿意将我看作沈家的子孙,我便是沈家的子孙,如若不愿意,今日我在此立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父亲沈洋、母亲沈重氏、我沈四水、妹妹沈娇娇,皆与沈家再无瓜葛,从此只当陌路人。”
沈永寿怒不可遏,一巴掌就甩下:“孽障!是谁叫你说出这话的!”
陈银花瞧着他一掌打下,惊得丢下食碗便冲到沈四水旁边,忙与他一同跪了,却是心疼摸着沈四水的脸颊:“相公。”
沈四水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脸都被打偏三分,可却是紧抿着唇,坚持不改。
“是我。”
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沈四水和陈银花俱抬了头去瞧,便是沈永寿也回了头。
“娇娇……”
沈娇娇此时满头细汗,唇色都没了血色,却还是坚持着扶着墙往外走:“我哥这些年,对沈家有情有义,反是你们步步紧逼,我才不愿再见他受你们一家狼心狗肺之人所蒙骗,还入族谱,谁稀罕与你们这没半点本事的亲戚搭上关系,真当自己如何了不得。”
她坚持着走到沈永寿面前,又努力着将话说全。
沈永寿一向自视甚高,哪里容得人这般侮辱,当下就又举了手,才想落下,沈四水便从地上起身,一把将沈娇娇挡在身后,是又生生受了一巴掌,感爱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意,他突然就硬了语气:“沈老爷子,我们家不欢迎你,日后,还请你们一家,不要再来我家了。”
陈银花尚还跪在地上,沈四水拿了凳子让沈娇娇坐下,又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无事,别担心。”
沈永寿听得那声“沈老爷子”,又见他当真是狠了心要赶他走,火冒三丈,当下就道:“好好好,沈四水,你就给我等着,等我家如晖高中,我看你跪在我沈家门前求饶!”
沈永寿到底是走了。
陈银花却被这一早上的事吓得有些站不住,直到沈娇娇虚弱无力要倒下,她才堪堪回过了神:“相公相公,快!把娇娇扶进去!”
不必她多说,沈四水便先一步拉起了沈娇娇背了起来。
陈银花腿还软着,行动不能,便眼瞧着沈娇娇进了屋子,她深呼吸了几口,这才扶着桌子站起来,往沈娇娇那屋里走去。
“疼吗?”
沈娇娇看着沈四水那半边脸都红了,不由着一阵心疼。
其实沈永寿欲伸手打她,是在她的算计之中——本来她出去的目的,便是激怒沈永寿,让沈四水拒绝回族谱这事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儿,只是她没有想到,沈四水反应会那样快,替她挡下了这一巴掌,更是因此,与沈家彻底决裂。
沈四水强扯开了个笑脸:“不疼……娇娇,上回打了你,是哥哥不是。”
沈娇娇摇了摇头,连声说是没关系。
她一回头,见陈银花走了进来,忙唤道:“嫂子……”
陈银花点了点头,责怪道:“方才你也太不注意了,这还病着,怎么就出去了!”
沈娇娇温柔一笑,却是不作回答,她看了屋里两人一会,轻轻叹了声气:“嫂子,过会儿,你替我叫玉姐姐过来一下吧。”
“叫她来做什么?”
“先发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