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鸿宣乃翰林录书,自然不必参加朝会,只是今日非休沐日,他这会竟在外头。
沈娇娇掀开车帘从车上下来,见了纪鸿宣手中拿着咬了两口的饼子,不由愣了片刻:“纪公子还不曾用早饭?”
纪鸿宣也跟着看了一眼手上,他笑了下:“是,今日起得晚些了,忙着去翰林院点卯,便不曾在家中用饭,今日朝会还未完,我便偷闲出来买个饼子垫饥。”
王白虽说消息灵通,可他到底非是朝中之人,大多事也知晓得没那么清楚明白,但纪鸿宣身处翰林,必然会多听些朝堂消息。
沈娇娇看着纪鸿宣一会,犹豫着开口:“纪大人可知为何今日朝会还未完?”
她有意试探,却是紧张得连称呼都改了。
纪鸿宣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假装未察,指了下远处的翰林院:“我还要回去当值……若是非鱼姑娘这会有空,不如一起走走?”
沈娇娇朝着马夫吩咐了一声,让他在此地等着,她则与纪鸿宣并肩而行。
“姑娘想问华将军近日在朝中的事吧。”
沈娇娇点了点头:“不知纪大人可方便告知一二,我着实有些担心。”
纪鸿宣笑了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毕竟我知道的,非鱼姑娘随便找个人也能问出来……姑娘可知茗秀郡主?”
“嗯?”
“……倒也是,前些日子还传出郡主同姑娘一齐遇险的消息呢。”纪鸿宣顿了一下,继续道:“姑娘或许也知道,茗秀郡主在京中虽无父母相护,但因陛下圣宠,她地位颇高……旁人皆知,陛下之所以这般宠她,是因她父亲曾在陛下登基前数次以命相护。不过我为录书,借着职责之便,曾瞧过一本册子,上面记载着当年陛下手底下的一支神兵——风神军真正的将领,正是茗秀郡主的父亲。”
关于这一点,其实在昨日华星阑讲陛下并非风神军之将首的时候,沈娇娇便有猜测。
毕竟消失世人眼前多年的风神军,一朝现身京都,是为了茗秀郡主而来。
现下纪鸿宣说出,她倒没有很吃惊。
纪鸿宣继续道:“当年风神军之风光,便是陛下亲领之军都未及其声名,所以他的结局在陛下登基后已经注定……倒不是说陛下没有容人之心,而是其他人,或许是朝臣,或许是陛下心腹,都不会允许风神军这种不忠君主、只从将领的队伍存在。”
在陛下没有登基前,风神军是一把朝外的利箭,但陛下成为天子,风神军于陛下而言便是一把又刃剑……所以它盛时而亡,乃是命数。
纪鸿宣咬了口饼,嚼巴嚼巴咽下去后,道:“因为此事,陛下一直对茗秀郡主的父亲抱有愧疚之心吧,所以在他去后,一直将茗秀郡主视若已出,给的恩宠是其他郡主远远不及的。”
沈娇娇知道纪鸿宣已经要讲到重点了,任是心跳加速,她却是忍住了问话,而是听着纪鸿宣慢慢说下去。
“华将军最近查出了风神军的踪迹。”
纪鸿宣叹了口气:“这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华将军查出此事,若光应付茗秀郡主一党,还算自如,到底茗秀郡主父亲逝去多年,加上先前风神军被除,在朝中势力已大不如从前。但华将军如今查出风神军尚有余息,不禁要面对茗秀郡主一党,还是站在了当年除去风神军一众人的对面。毕竟当年风神军被除一事,就算是陛下不认同,但事情既然开始了,那么陛下必然会要求——”
斩草除根!
天子江山,怎么会饶过有异心之人?既然已经要伤风神军,那么必然不能再让他们有喘息、报复的机会。
所以当初剿灭风神军之人,必会呈上风神军全部被杀的奏折。
但如今华星阑口口声声称风神军尚有人在,当初剿灭风神军的人,必要受到重罚。
而为了避免受罚的唯一方法,便是与华星阑对敌,力证此事为假。
沈娇娇越想越害怕,她抬起头向纪鸿宣:“那么今天的朝会,便是为此事。”
纪鸿宣顿了顿:“不止今日,其实先前便有预兆,否则我也不会知晓得这般清楚了。”
他又咬了两口饼子,宽慰道:“非鱼姑娘也莫要担心,从这两日听来的消息,似是华将军已有证据,若是有了证据,那么自然会无事,何况华将军也不是孤军奋战,他父亲亦是朝中重臣……我先前也说了,这朝堂之中关系复杂,有人想证明此事为假,自然也会有人会站出来力证蛛丝马迹……朝堂,守衡才最是重要。”
他说得没错。
对于天子而言,这天下,这江山,这朝堂,唯有守衡才是重要的。
所以风神军有没有余息,华星阑说了没有用、别人说了也没有用。
只有陛下,说了才有用。
纪鸿宣停下来,冲着沈娇娇一笑:“小生到了,非鱼姑娘也回去吧。”
沈娇娇抬头去看,果然见是翰林府的门匾,她低头朝着纪鸿宣行了一社:“多谢纪大人。”
纪鸿宣笑容有些落寞,但在沈娇娇抬头一瞬间,他又换上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无妨,上次我说要请非鱼姑娘指点一下画作,并非假意,若是姑娘有空,可否……”
见沈娇娇犹豫了一下,他忙道:“是小生失礼了。”
沈娇娇抬起头道:“小女与公子虽无举案齐眉的缘分,不过与公子因画相识,也算半个知已,若纪公子不嫌弃小女画技浅薄,下回可带到无涯书局,我约上三五画友,一同品赏公子画作。”
纪鸿宣笑了一下:“好。”
话毕转身进了公门。
沈娇娇走回到马车前,得了大概消息,她心中终于平定一些。
马夫在车外问道:“姑娘,是回去还是……”
沈娇娇斜倒在马车内,眨了两下眼睛,无力道:“去宫门前。”
倒也算是巧极。
她才从马车上下来,便听得宫中几声高呼,未及多时,便见着有官员从宫门口出来。
她守在一旁,直等到身着武官官服的华星阑出现,这才上前了几步。
华星阑应也是瞧见了她,却是不动声色同身边一圈的官员低头说着话,直等得其他人都坐了车离开,他才掸着袖子朝她这边走。
沈娇娇是第一回瞧见他穿朝服的模样。
挺拔颀秀。
她上前两步,抬起头看着他:“陛下向着你吗?”
华星阑似是愣了一下,而后突然失声笑出来,扶了她道:“是谁同你说了些什么?”
她不通朝事,自然不会自己想这层来。
沈娇娇低了头,叹道:“今天御书房里,你也在吧……我可曾说错什么?”
华星阑见她眼圈微红,眼中划过一丝慌乱,忙哄道:“不曾,说得很好。只是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人在门口等着你,你一出来便送你回……”
他突然停了话。
沈娇娇等不到他接下来的话,便抬头,见他目光复杂看向一处,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另一着武官官服的男子朝这处冷冷看着,在她抬头之际,又在她脸上落了一眼,而后便面无表情甩了袖子低头进了一马车。
她心乱了一拍,而后看向华星阑,疑惑问道:“怎么了?”
华星阑摇了摇头:“无事,说你呢,你怎么还在宫门口?”
“唔,本来回去了,可后来越想越怕,便来这儿等你下朝了。”
华星阑笑了笑:“行吧……此事有些复杂,等我有空再同你慢慢说,不过你放心,陛下向着我呢。”他似是觉得这话十分有意思,不顾得沈娇娇羞恼又念了一次,而后才忍住笑意:“你先回家,今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今日天子召见之事,你莫要同旁人提起,到底是系关陈年旧事,徒惹麻烦。”
他手一抬,扶着她上了马车。
此举引来周遭一阵议论,沈娇娇这才后知后觉此举不妥,华星阑乃是朝官,怎么能做这奴才婢女的活儿,她吓得忙撤了手,慌张朝华星阑瞧了一眼,顺便,还看了一眼先前那武官的马车,但瞧见那马车车帘微动。
华星阑却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稳稳向她向上走:“无事。”
一直扶着她进马车。
沈娇娇想了想,拉开了车窗,探出半个头来:“当真无事吗?”
“放心。”
沈娇娇这才放下车帘,朝着马夫道:“回家吧。”
没有旁人的注视,她接了接心口。
她看到了。
方才冷眼朝她的那个人,他的马车上,有个华字。
华家,武官。
是华星阑的父亲。
马车慢慢动了,鬼使神差,她又掀开了车窗的帘子,看着华星阑走到那马车前停下,似乎是马车里的人问了他什么,而后他才上了马车。
沈娇娇低下头来。这此日子从商,见了许多的人,所以有些时候一眼便能判断出来人于她善恶。
只那一眼,她便知道。
华星阑的父亲不喜欢她。
可以说是,很不喜欢。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将眼睛闭上,克制着自己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