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来过几回宋家,也进过厨房两回,故而直接就拿了杯子接了水去漱口。
她全神贯注在自己身上,倒是没注意到厨房还有一个人——宋启。
宋启紧咬着唇盯着沈娇娇,看着她揪着脸进厨房,看着她将清水送进花瓣似的唇间,看着她无视了自己,假装他不存在。
她是对他换了策略吗,从前她步步紧逼,他避她如蛇蝎,如今她装作眼中无他,是想让他主动求饶吗?
他才不会上当!
可是,她的喜笑恕嗔却是因另一人而起。
那么真。
真到让他不敢不信。
“沈娇娇,见异思迁那一套,你真是用得不能再熟了。”
沈娇娇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得手一抖,杯中清水便歪向了衣裳。
夏日衣裳单薄,当下就便湿到内里,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哆嗦落在宋启眼中,便是沈娇娇惧他的表现。
宋启话中含着怒气:“怎么,有了新欢,见着旧爱都不敢说话了。”
沈娇娇被宋启这两句话惊得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她缓缓转过头:“你说什么?”
宋启眼含讥讽:“被我说穿了,就要装傻不成?”
沈娇娇扯了扯嘴角,看他明显憋着怒气的模样便知他这话是有意挑事了。
这几日她可是听说了她之前在村里嚣张跋扈的“好名声”,这会子跟他闹起来,别人听了自然要以为是她有意寻着他闹事,这华星阑和宋屏还在外头,她才不愿意让他们还以为她是从前那个沈娇娇呢。
沈娇娇耸耸肩,温吞道:“没有装傻,你不是我旧爱。”
嗯,你或许大概是从前沈娇娇喜欢的人,她的旧爱理当是那个不知姓名、远在京都的定远将军。
宋启一听这话更是生气,否认了旧爱,却不提新欢,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你别忘了,从前是谁哭着闹着要嫁给我。”
沈娇娇又往嘴里灌了口水,含糊不清问道——“谁啊?”
看着宋启紧抿的嘴,沈娇娇自然是知道那人是谁,但话已经出口,她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大抵时间久了,竟都记不清了,想来并不是很重要。”
“沈娇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能是什么意思呢,她大概的意思就是往事如烟,过去了便过去了,何必要执着于已经发生的事。
从前的沈娇娇永远留在了过去,她能替沈娇娇活下去,但是她终究不能替沈娇娇去喜欢沈娇娇喜欢的人啊。
何况这个人从前也并没有多喜欢沈娇娇。
或许他今日的失态,只是为少了一个追捧者而愤怒。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一心只想着画画赚钱啊!
“没什么意思。”
说完这话,她将手中杯子放下,慢慢退出了厨房:“你也莫要执于从前,想来从前或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毕竟我们都大了。”
不对?担待?大了?
宋启唇上勾出一点冷笑。
好,好,好。
沈娇娇,不管你是想欲擒故纵还是真的移情别恋,他宋启还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
宋启将手中细柴火放下,洗净了手也走出了厨房,他倒要瞧瞧,能让沈娇娇变化如此之大,他华星阑是有什么样的魅力。
华星阑以为沈娇娇回来后会朝他抱怨两句,没想到她只是很安静的坐下了,好似完全忘了之前他哄她吃那酸青桃一事了。
“那此番便多谢村长尽心了。”
宋屏坐在轮椅上,朝华星阑行了一礼。
华星阑浅笑:“无事,若是哪日宋公子准备好了,让令弟通知我一声,我会让村中孩童过来念书的。”
宋屏点点头,笑着转向沈娇娇:“听村长说,此时做夫子一事,是娇娇你举荐的?”
沈娇娇愣了一下,没想到华星阑竟告诉了宋屏,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能乖巧点点头。
宋启走上前,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原来这事竟是娇娇你的功劳啊。”
他这模样与方才出来之时算得上是天差地别,莫说是沈娇娇此时疑惑于话都说得那些清楚明白,他为何突然变了个人一样,便是宋屏都带上了些莫名其妙,不解宋启为何突然这般。
“也是,娇娇同我一起长大,自然知道我家的情况,贸然向村长你举荐,倒是她失礼了。”
他这话说得锋芒毕露,久在沙场的华星阑对于敌意要比这在场众人更加的敏锐。
他不在意宋启对他有敌意,但他在意宋启为何突然对他有了敌意。
华星阑好看的指节在膝盖上敲击了几下,目光突然绕到乖巧安静的沈娇娇身上:“娇娇?”
沈娇娇正思索着要如何回答宋屏,冷不丁听到了华星阑那清冽的嗓音唤她名字,下意识便应了:“嗯?”
华星阑余光正好瞧到宋启脸色微暗,不得了然一笑,怪不得这丫头回来时半句话都不同他说,也不多解释他与沈娇娇的关系:“我与宋公子聊完了,你是留在这儿还是跟我一同回去?”
他对沈娇娇没有旁的心思,自也不愿意被人当作眼中盯,可沈娇娇到底是他叫来的,总不好就直接丢下她。
沈娇娇忙道:“一起回去一起回去。”
她不知要怎么向宋屏解释她为何要举荐他做夫子一事。
说觉得他有才华?
那先前村中多年没有夫子授课,她怎么没想起来说。
说觉得他家清贫要赚钱?
那不是显得是她嫌弃宋屏先前腿疾全靠别人养活嘛。
她没想出个好理由,自然不愿留下,何况宋启还这样奇怪。
宋启一听她要走,嘴角先是下拉,而后又不甘道:“既然如此,我……”也去村里办些事。
可这话终究是没有说过口。
宋屏将他的话拦了下来:“既然如此,启儿你就送村长和娇娇出门吧。”
宋启转头看了一眼宋屏,瞧得他脸上神色虽还如常,可那眼中却是明明白白说明他已经知他想做什么,但他不允。
宋启抿了下唇,终究是没敢忤逆宋屏的意思,将华星阑与沈娇娇送到门外,不甘不愿的回了院子,他看着宋屏,很是不解:“哥你为什么要拦我。”
宋屏声音冷淡,全然不像平常那个温良平和的兄长:“我若不拦你,你又想做什么呢?”
宋启从小就知道自家兄长生了气便是这副模样,若是平时,他定然不敢与宋屏争辩,可今日不同,他生硬回了:“我凭什么不能送沈娇娇回去。”
宋屏拍了下桌子,不怒自威:“从前你不拿正眼瞧娇娇一眼,我从不曾责你半句,是因你不喜欢娇娇,冷颜相对是不给娇娇留半点空念,这是为她好,免得她因为错失良缘,可你今日突然改了态度是为何?你好好问问你自己,是想与村长争气还是因为喜欢娇娇。”
宋屏冷言:“若为斗气,那你此行无疑是给娇娇希望,你用什么负责?用你的一辈子吗?若是喜欢娇娇,那就更不该强迫她接受你,你不要忘了,从前娇娇粘着你时,你是怎么样的情绪。”
*
沈娇娇跟着华星阑从宋家出来,这才拍了拍心口:“华先生,你怎么就告诉宋屏哥是我举荐他的呢。”
“本来不就是你举荐的吗?”华星阑好笑看她。
沈娇娇鼓起了脸颊,想了想又轻轻将气吐出:“那我就不能当个背后做事的好人嘛。”
“你?”华星阑笑了笑,“你都让我偷桃子了,还是好人?”
他俩正好走到方才的那颗桃树下,华星阑便顺手一指,那枝头上零星飘着几片破开的桃叶,是他方才摘桃子留下的罪证。
沈娇娇怒道:“哎呀我都忘了,你骗我吃了酸桃子,还好意思提。”
她眼睛看着上面的桃树,手指着其中聚作一团的两个桃子:“这么点大的桃子得长多少时日才能长成——哎呦!”
脚下一不妨就绊上了个石头,华星阑是想护都没护住,她便迎面倒下了。
他忙走上前蹲下去扶她:“怎么样,还好吗?”
沈娇娇苦着脸看着手心沾上的草色还泥土,手掌被地上的小石头划破,立马涌出了几颗血珠子:“还好——”
华星阑叹了口气,从袖间拿出帕子替她小心擦开其他脏污,看她呲牙咧嘴的模样不由勾了个浅笑。
华星阑和沈娇娇两人一蹲一坐,正借着茂密的丛林掩盖了大半身形。
此时林中突然走进两人,相携勾着手臂往前而去。两人说话说得正认真,谁都没注意到路边还有其他人在。
“娟儿,你真看到沈娇娇又去寻宋启哥了?”
“真的真的,若不是真的我怎么会这么着急忙慌的去寻你。”
“可我就这么直接去,宋启哥会不会觉得……”
“觉得什么?我们村都知道就你和宋启从小一块儿长起来的,要不是你爹娘,宋启指不定早饿死了,你去才能让宋启脱离沈娇娇那臭丫头的纠缠。”
“好吧……要是宋启哥问起来,你就是我们是去看荷花的……”
听着声音,大抵是沈娟儿和一个姑娘。
沈娇娇听着这两道声音,顾不得手上的疼意,她微皱着眉头看向华星阑,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毕竟亲耳听到别人背地里骂她臭丫头,这事儿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
而且就她们两人的话看来,她们俨然是把自己当作去抓狐媚子的正室夫人了。
所以刚刚摔倒的“狐媚子”本人觉得很有必要尴尬一下:“华先生,你方才……”
“嗯,听到了。”
沈娇娇又气成了河豚:“华先生也是念书人,不是应该非礼非听么。”
华星阑握着她的手轻柔着擦着,神色专注:“她们声音太大,我没来得着判断是不是‘非礼’。”
沈娇娇轻轻嘶了两声,这才反应过来华星阑拉着她的手,脸色微红立即抽了出来,小声解释道:“我没缠着宋启,也……也不是臭丫头。”
华星阑一怔,捂着嘴笑道:“你委实算个人才。”
为什么算个人才?是在为她不缠着宋启还是因为她不是“臭丫头”?
沈娇娇低头看着手心,没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