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正担心着沈蝶的身子，却见沈蝶一偏身向身后两婢女：“已是暮春，可曾带扇子？可热坏我了。”
沈蝶从前便怕热，春末时便要着夏裳，这般一解释，沈娇娇倒也不怀疑，眼瞧着丫环掌扇替她扇了风她面色好转，这才笑道：“先前听王嫣说此次暮春宴与往时不同，不知沈姑娘可有耳闻。”
沈蝶点了点头：“姑娘姓沈，我也姓沈，我二人互称姓氏好像有些奇怪。”她顿了顿，伸手似是试探：“不知姑娘多大年纪，我瞧着姑娘投缘，咱们论个年纪，分个姐妹如何？”
沈娇娇不疑有他，甚至心中还略有欢喜，她知晓沈蝶的年纪，便有意将年纪报大了些。
沈蝶温婉一笑：“我倒是比小上数月，若是姑娘不嫌，往后我便称姑娘一声姐姐如何？”
沈娇娇欢喜握上她的手：“妹妹。”
沈蝶又是一笑：“说了许久，还不知姐姐是何身份……”
沈娇娇也不隐瞒：“京都中那家无涯书局，是故地一好友所开，我在里面帮忙管些杂事。”
“杂事？”沈蝶愣了一下，忙拉了沈娇娇的手：“姐姐过得如何，若是不喜如今生活，不若跟我回家……”
沈娇娇这才觉察出些不同，沈蝶平时虽是和善、待人亲近，可也不至初见人一面便有如此决断，才起了疑心，却又听沈蝶叹了口气。
沈蝶道：“不瞒姑娘，我原先家中也有个姐姐，可惜红颜薄命天妒才，香魂一缕消于人间，如今见了你，竟又想起她了，倒惹姐姐笑话了。”
沈娇娇无意识捏紧了她的手，心中冲动压过理智，一时便不顾世事常理想与她相认。
沈蝶又低头浅叹：“先前姐姐去时，父亲母亲悲切数月，至今尚不能完全恢复……原先我也是极难过，后来便干脆当姐姐出门远行，想着姐姐不必止于亭院，她可以自由去世间任何一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情，如此想想，竟觉得若真是如此，也好，姐姐久疾缠身，向往外面广阔天地却只能终日困于方寸之地，活了这么些年，也是极累吧……”
沈娇娇道：“虽身有顽疾，但得亲人在侧，又有何累……唔，我是这样猜测的。”
沈蝶道：“原来如此，这般，我便放心了……”
沈娇娇没听清她最后一句，疑道：“啊？”
沈蝶却是一笑：“宴会开始了。”
二人相携一同回了庄子的广场上，沈娇娇越过人群看了一样，原先华星阑所在之处已经换了位蓝衣的公子坐着，她心中一慌，又细看了几回，却是不曾再找到他的身影。
莫不是又错过了？
沈娇娇心下一阵惋惜：可惜王家兄妹替她寻得的机会了。
因着父亲身份高些，沈蝶的位置便在前处，沈娇娇本来想着随意在后处寻个不起眼的角落呆到宴毕便离开，可沈蝶一路拉着她的手，也不顾丫环们几次小声提醒，直接便将她带到了她的位置上。
“姐姐是头回来这个庄子吧。”沈蝶笑着推过来一盘片好的鸭子：“这庄子中常接待女眷，拿得出手的皆是些点心甜果儿，你又不喜……不曾洗手，用筷子吃是不便，不如试试这果木火烤就的脆皮鸭，我最是喜欢呢。”
沈娇娇确是头回来这庄子，身边一众不认识的、或是只听过名儿的贵女，她们若有似无往这处飘来的眼神让沈娇娇一阵局促，这番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紧张，只当她是哪家小门户的姑娘，眼皮子浅没见识，目光路过一下便就移开。
沈娇娇心中有些发虚，忙将碟子往沈蝶那处送了送：“那、那你多吃些。”
沈蝶上手又替她倒了杯清茶：“我与姐姐一见如故，姐姐可莫要与我客套。”
沈娇娇只得在这打量的目光之中执了玉箸用了一口，肉质细嫩、果香溢齿。
沈娇娇当即眼睛一亮，惊喜道：“果然不错。”
从前因着她身子不好，荤腥都要少吃的，这些炙烤之物尝到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沈蝶也是欢喜，忙就又移了碟了青果子到她面前：“此物汁水香甜，果肉也脆，亦是好吃，你试试。”
于是暮春宴的开始便是沈蝶不断向她推荐美食，每样都要夸一夸，要她尝尝，兴起时二人便凑到一处吃得欢喜，连千代灵将开场客套过去都未察觉，直到千代灵身边的婢女定下暮春宴的主题时二人才抬起头。
“德泽。”
沈蝶书一直念得不错，由这二字立即便知道来处：“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春日的恩惠……公主这个题目定得真是广呢。”
沈娇娇眯着眼睛笑了笑，此回陛下点头借暮春宴的由头给京都几位公子拉红线，自然要教在场诸位公子小姐都能借题显示自己的才能，许是因了这个缘故这回宴会才指了乐安公主过来吧。
毕竟整个京都何人不知乐安公主独爱棍棒，定个寻常可见的题儿也是正常。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春至百花生，正是阳春德泽，茗秀不才，愿先献上一曲蝶生花。”
在场众人才讨论了两句，王嫣口中的“绿孔雀”竟头一个站起来了。
沈娇娇却是下意识往对面瞧去。
到底顾着男女大防，虽有陛下的意思，但女眷这边还是拦了几道轻纱隔开对面公子的目光。
不过广场中间设一圆台，公子小姐们若有愿上场作诗或者展现些其他的才艺，便可去中间圆台，无轻纱作防，倒是能清清楚楚瞧一瞧对方的面容。
此时沈娇娇坐在纱中，却是轻而易举瞧见对面席中那一点玄色。
“哦？久闻茗秀郡主舞姿倾城，本宫今日倒有眼福了。”
言语间是说不出的期待，可沈娇娇无意转向她时，却见了自诩“有眼福”的千代灵偷偷摸摸抬起袖子打了个呵欠。
——这还没开始呢！
不管千代灵是不是真心期待，茗秀却是很认真将这舞跳完了。
纵是先入为主，对于茗秀喜欢华星阑一事她心中颇是建议，看着茗秀也是欢喜不起来，但沈娇娇此时仍然想夸一句。
美。
静时似花生，动时若花盛。
柔若无骨，媚态天成。
一舞落尽，掌声齐动。
茗秀气息未定，便已转身看向端着酒杯不显一点情绪的华星阑，天生骄傲，此时得不到回应，却是有些气馁：“华将军，你觉得本郡主跳得好吗？”
这般大咧咧的明示，不由让场上男女一阵骚动，女眷们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间或几人捂唇一笑，也尽是嘲讽之意。
沈蝶更是冷了脸：“不知廉耻！”
这四个字让沈娇娇一惊，从前沈蝶性子活泼直率，偶尔谈论起婚嫁之事也从不见太多羞意，还曾放言男子求爱便能光明正大，女子瞧上了何人，也当轰轰烈烈，无须掩饰，可今日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比起沈蝶这话，沈娇娇此时更在意华星阑的回答。
隔着轻纱，她看不清华星阑的表情，但可瞧得他放下手中之物，又抬起了头。
“在下不通歌舞，不知好坏，郡主莫怪。”
茗秀脸上并不好看，她往前几步，下一瞬便见华星阑眼眸如光扫到她脚下，面上毫不明显是威胁。
——站住！
茗秀自以为欢喜他数年，少不得求他一个态度，却又惧于他这眼神，不甘不愿停了脚步：“那你可曾看我跳舞？”
这回不等得华星阑回答，千代灵便先打个哈哈：“茗秀一舞花动，在场诸位自然都看了，方才含杏端上了杯青梅酒，本宫觉得甚好，茗秀你才跳了舞，不如正好坐下尝一尝？”
茗秀看了眼周遭人的眼色，又见华星阑沉默不语，分明已经将意思表露清楚，心下又羞又气，只好转身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着堂中那些明显带着嘲意的目光，她脸色微变，却还是骄傲昂着头，坐下后一口饮尽千代灵赐下的青梅酒，定了定神，终于放柔了表情：“茗秀多谢公主赏赐。”
千代灵呵呵两声：“茗秀你喜欢就好。”
到底是诗画宴，除了茗秀一人献了舞蹈，其他小姐公子倒皆是规规矩矩，不是上台诵诗便上作了画，便是王嫣都上台写了副词，因得了妙句，倒是得了一片赞叹，可惜她一时得意，回来时踩了轻纱，脚下被绊到，生生摔了下去，倒更让人记忆深刻。
沈娇娇是王嫣邀请过来的，算不得世家小姐，更何况今日宴会目的还不纯，她自然不会瞧不清形势而上台献才，只是陪着沈蝶看了旁的小姐展示，她突然转头向沈蝶：“我看她们都上去了，蝶……妹妹怎么怎么不去？”
沈蝶倒是大方一笑：“不了，今日没想出好诗来，又有珠玉在前，我就不献丑了。”
她这一转头，正好瞧见了坐在她上头的茗秀，脸色又一是改，沈娇娇才想顺着她目光去瞧时却被她拉住了：“姐姐，既然今日来都来了，不如你也上去画张画？”
沈娇娇却是一愣，眨了两下眼睛：“你怎知，我会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