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的书局到底是修完了,或许是她夜夜祈祷章程不要给她重新盖一个书局被上天知晓,章程在新屋落成后,终于将她请辞。
“沈姑娘,官家少了咱哥几个,连个好凳子都坐不到了,这两天上咱家里来请了好些回,咱不能不能官家面子,明儿个就要上任了。”
沈娇娇听着章程的话,手一抖,每个红包里又多放了五两银子。
她面无表情的将红包塞到章和、高和等人手中,本想着嘱咐他们回了官家就莫要胡乱开口惹恼上司了,可见章程几人拿着红包笑得一脸高兴,分明没有空理会她要说什么的,只好歇了心思。
正说着要去哪家吃酒,华星阑便从外走了进来。
章程立马从讨论区跳了出来,一脸讨好地看着华星阑:“将……华兄,沈老板的活儿做完了,沈老板给咱封了个大红包。”
华星阑眼睛清清凉凉落在他身上:“你们如今已回官家,再拿沈姑娘的银子,怕是不妥吧。”
章程脸色一僵,忙将手里的红包重封好,正想着往沈娇娇那处送,沈娇娇却是拦下了,顺便还小心翼翼将华星阑拉到了一遍:“华先生,章大哥他们还没正式回官家报道呢,怎么算是回了官家。”
华星阑略有迟疑,又道:“你身上银子也不多吧。”
沈娇娇扬起笑脸,笑意中带着狡黠:“我这书局可是官家的工人帮忙修的,说出去多有面子,再说了,章大哥他们手艺好,做活仔细,虽是闹腾了些,可总归都是为了我的书局着想,红包也不曾给多少钱两,你且放心。”
华星阑顿了顿,也只点头应了:“先前听章程说,你还订了酒席与他们?”
沈娇娇点了头:“我听隔壁的云姐姐说是要请的。”
华星阑嘀咕一句:“他们倒是值得你费心……”
沈娇娇没听清,追问了一句。
华星阑却只从袖里拿出一包银子递到沈娇娇手上:“这些你且先拿着,他们吃起酒来最是无状,到时还须再请了人送他们回去。”
沈娇娇愣了一下,又笑道:“无妨,我有银子的。”
华星阑却不作多言,直接将银子丢到她手上:“用不用是你的事。”
继而转身背着手往外走。
章程见状忙唤道:“华兄,你不一起吃饭?”
华星阑转过头朝他一看:“我跟着?”
章程脸上立马现出“你有多远走多远,我才不想和你一起吃饭”的表情,话却道:“哪能啊~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反正沈老板请客,一起吃吧。”
华星阑背着手抬脚冲着他一脚:“少喝些酒,如若叫我知晓你酒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哼!”
又用沈娇娇听不到的声音道:“今日过后让他们先回去,你和高和暂留在桐右,等沈姑娘店铺开张后,再做打算。”
章程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夫人的事便是您的事,您的事就是咱们的事。”
华星阑作势又抬脚,见章程面露求饶之意,这才又掏出一叠银票:“她身上没什么钱,你见机行事吧。”
章程一副“我懂你,但我不说”的模样,当即便将银票收入囊中:“华兄您好走。”
沈娇娇在后院拿了只斜挎的小包,一掀开竹帘,便见华星阑要走,忙上前追道:“华先生怎来了又走?一块去吃饭吧。”
章程笑着替华星阑应道:“华兄约了人,就不和咱们一起了。”
沈娇娇不免有些失望,可华星阑已然踏出书局,只在门口冲着她轻轻颔首,随即拉了乌骓策马而去。
一如华星阑所说,这几人菜未吃几口,桌上酒壶倒了三五个,沈娇娇哭笑不得,只得待在角落里瞧着他们嬉闹。
“这水乡的酒,就是绵软,哪比得了我们塞上的酒,烈得像刀子一样!”最先开始闹酒疯的,是做活时最默默无闻的一人。
章程酒量好,倒是没醉,听了他这话,只是尴尬向沈娇娇解释道:“他、他一直觉得塞上的人豪爽,所以敬佩,其实他都没到过。”
沈娇娇理解点点头。
“章大人,属下敬你一杯。”突然跑出来一人,端着酒杯,满口酒气:“章大人,虽说你,功夫差……脾气又差,睡觉还爱打呼噜,但是,属下……”
章程顿时冷汗连连,他眯了一眼沈娇娇,瞧她并无怀疑之色,这才松了口气,这会儿反倒念起华星阑的好来了,如若他在,这帮人绝对不敢这么放肆喝酒,又哪里会生出耍酒疯的事来呢
当下这酒也顾不得喝,生怕他们酒后失言,将自己从军身份道出,他忙就上前一推他的酒杯:“废话那么多,你喝吧!”
话说到一半,杯中酒又泼了大半,好在来人已醉,如此这般竟也未觉不妥,乐呵呵的抱着酒杯又寻旁人去喝酒了。
章程看着满室酒气,无奈道:“沈老板,今日是我等无状,眼下这般光景,若叫旁人瞧了,怕是对姑娘清誉有损,不如这般,沈老板您先走,此处交由我处理。”
沈娇娇点点头,自觉待下去也不大好,便提了裙子出门,及至下楼才想起华星阑的交代,手在袖中摸了一下,想了想,却是又抽出手来拿了腰间的粉花荷包,忙上楼想交给章程:“章大哥且叫几人,将诸位平安送回……”
她话未说全,却见章程正背对着她唤来了小二:“将他们送到同顺客栈天字房。”
一出手,便是两张银票。
沈娇娇一愣,怔怔看着章程转身回了酒楼雅间,行止之间,是说不出的自然。
他们若是一般工匠,为何要住客栈?
她百思不得其解,一时又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下楼,寻着酒楼掌柜结算饭钱,却又被告知他们饭钱早早便结过了。
这处酒楼是方才章程他们选中的,能早结过,只能是章程他们。
沈娇娇更是惊讶,她纵使反应再慢,也察觉出了章程等人的身份不凡。
她看了一眼楼上,喝得东倒西歪的人似乎还在房间里面闹腾,酒楼日常的嘈杂都挡住他们笑闹的声音,沈娇娇踌躇了一下,还是出了门。
华星阑介绍的人,她相信不会是坏人。
再说了,她如今一个农家女儿出身,又什么好算计的。
沈娇娇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多心。
一出门,迎面正与一人撞上,她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才抬头看人。
竟是姜道。
好些日子未见,姜道倒还是先前的打扮,一身短衫,笑得和气:“沈姑娘?”
他也是认出了沈娇娇。
沈娇娇回想起那日自己的怠慢,有些脸红,又见姜道好似浑不在意的模样,她只好也装作忘了,只是温柔应道:“姜公子。”
姜道道:“方才不曾撞疼沈姑娘吧,我一时走得急,没瞧清人。对不住。”
“哪里,是我走神了。”沈娇娇忙道,她看了一眼内堂,好奇道:“姜公子来这儿,是吃饭还才替人算帐?”
姜道抓了抓头,笑道:“倒都不是,先前有人道是这里有人喝醉了,要人帮忙送回家,我今日没事,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过来赚点银子。”
古边旬也提过,道是姜道家中不大富裕。
沈娇娇没有再往下问,犹豫了一下,只道:“姜公子,我那书局再过几日许就要开张了。”
姜道愣了一瞬,低下头去:“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啊……”说完却又抬起头,真心道:“恭喜沈姑娘了。”
沈娇娇忙道:“若是姜公子哪日有空,可以去我书局,我想管帐这一方面,我多半还是不大通的。”
说完又自觉唐突了,毕竟上回她对姜道可谈不上热络,此时又非是郑重相邀,而只是在一家酒楼门口的偶尔遇见,怎么看,都显得不大合适。
姜道却应了声好:“沈姑娘书局名儿可曾定下?亦或是还是古掌柜先前的澹水?”
提及书局名字,沈娇娇有些无奈,要说她这书局的名儿可真是了不得。
这些时日,她除了要愁书局招伙计的事,便是这书局取名儿一事。
定下几个诸如“松苑”、“雅文”、“文堂”、“明若”一类的,不是被章程等人嫌弃了掉书袋,便是说着太过平常,后来某日华星阑到了,又拟了几个,都总还是挑不到大家都满意的。
却是此时走进了个穿着道袍的测字先生,道是讨碗水喝,喝水时正听了他们讨论,当下便问了沈娇娇生辰,又瞧了华星阑两眼。
竟神神乎乎道出三字:淮上柳。
问她缘由也不肯说,只道是此名关键时候,或许能保住她最重要的东西。
大抵是那女道长说得太过郑重,沈娇娇被她唬住,后来竟就真将这三字定作书局名儿。
等得章程等人都做好门匾之后,她便是再想反悔都来不急了。
左右名字朗朗上口,又与旁的书局名儿不似一般,沈娇娇也算是满意。
只是无人时,总不免会想起测字先生那副模样。
“最重要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京都的家人。
沈家村的兄嫂。
以及……
做为沈娇娇,她结交的所有朋友。
沈娇娇突然盛开一个笑颜,温和道:“淮上柳,没有旁的意思。”
只是想珍惜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