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蝶实在受不住这沉闷气氛,今日同沈娇娇话也说了差不多,便干脆起了身,朝着几人欠腰行礼道了告辞。
王嫣因着先前沈蝶在暮春宴上对茗秀公主那一遭,这些日子对她是推崇备至,听说了兄长要与沈蝶成亲,她怕是王府上下最为高兴的一人。
眼下沈蝶要告辞,她自以为作为沈蝶好友兼未来小姑子,有必要同她打好关系,在沈蝶要出门后,忙道:“沈姑娘要走?那我陪沈姑娘吧。”
说着便跟着沈蝶后面而去,留下一脸无奈的王白和一直看戏的沈娇娇。
直至沈蝶踏出门外,王白才长舒了一口气:“哎哟,憋死我了。”
他伸手从桌上拿了杯子咕噜咕噜喝下一杯:“也不知怎么地,回回见了她,我总觉得我像是欠了她几百两银子,心虚得厉害。”
看着沈娇娇好笑瞧他,王白又道:“瞧你同沈二姑娘走得近,你能不能替我问问她,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沈娇娇看了一眼窗外,沈蝶已经走到书局外头,正由沈府的下人扶着往车上走,而王嫣也跳跳蹦蹦要跟着上车,沈蝶倒是没拒绝,在王嫣上车时便伸手扶了她一把,二人进了马车后,这才由下人拉上车帘,慢悠悠催着马车离开。
“王公子以为呢?”
沈娇娇边说边起了身,伸手将桌上两本书册拿起往外而去,王白瞧了不由自主也就执扇跟上。
“我若想得到,还让你问她?”王白没好气道:“要我说呢,我还有恩于她,你想啊,她遇险那日哭着喊着要回城里,是我送她回来的吧,我也是好意相助,谁知会被人传了闲话……这么一想,我可真是冤得很呢。”
沈娇娇点了点头:“事情发展成这般,我也没办法替你们断个是非对错来,要不这样,改日你约着她出来聊聊,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王白面色一凝:“与她相约?不好不好,她乃女儿家,我若私下相约,这孤男寡女,成何体统,再说了,若是被人瞧见,可又要说闲话了。”
看得出来,王白这些日子受“闲话”之扰,影响颇深。
沈娇娇将手上两本书放到原先所在之处,又同王白一同在二楼逛了一阵,期间瞧了两张画,各寻了一人细问了画作详情,见伙计张口便来,她很是满意点了头。
“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沈姑娘知书达理,生得虽不至绝色,但也称得温婉貌美,王公子你为何不愿娶她?莫不是果真是有了心上人?”
王白看了一眼周围,神色紧张冲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非鱼呦,你这说得哪里的话,这沈二姑娘好不好的,自然由不得我来评说,不过看我家那小祖宗那般喜欢同她一处游耍,想必这性情是极好的,毕竟我有时都有些嫌她吵闹……说远了,这哪里是我不愿意娶她了,分明是她不愿意嫁我,上回,不是她当着你的面说不愿嫁我吗?”
沈娇娇手一顿,转头正色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娶她的?”
王白猛地被她这么一盯,竟露出些羞意:“这,这,我那天送她回来,这搂也搂了,抱也抱了,论着圣人之言,我也该对她负责。”
沈娇娇扑哧一声乐出来,见王白微有恼怒之色,立即道:“你既然喜欢她,为何又依着她的话,不应该做些努力,好歹叫她知了你心意,她若当真不愿嫁你,你二人这婚事也该早早说开,总不能当真就如此混沌地成了亲,到最后成了冤家。”
王白微急道:“那我要如何是好?单独相约定然是不行的……要不你替我约她吧!”
沈娇娇叹道:“你不是有个妹妹吗?又何必要我掺和其中,不过你既然有意于她……你瞪我作甚,这事又不丢人,还不许我说了!”
王白见些周遭有意无意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一时真不知如何反应,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张口闭口就是欢喜、有意,也不、也不……”
还没“也不”下去,楼下突然跑上来一人。
“非鱼姑娘!”
沈娇娇听着来人声音,便是一阵头痛,忙想转身离开,偏那人边走边喊:“非鱼姑娘!小生纪鸿宣,非鱼姑娘!”
沈娇娇被那声音拉住脚步,脸色沉如水,看着已至眼前灰衣公子,面无表情欠了欠身:“纪公子。”
王白倒是识得此人。
此人乃是上一届会试的进士,入朝便进了翰林院,到如今也没出来。父辈皆是读书人,权势不大,但在京都有些名声,不过这样性子正派的读书人,同他们这些纨绔倒是没什么交集,一直也就不大熟。
王白将脸藏了大半在扇子底下,露出一双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非鱼啊,你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吧?”
言语间,颇为幸灾乐祸。
身为纨绔,最好看热闹,为了看热闹知个前因后果,王白的消息向来要灵通些的。
比如眼下,他就知道这纪鸿宣因画思人,自从无涯书局办下的茶楼画赛后,他便有意结识非鱼先生,后来沈娇娇无意间在无涯书局里透露出了身份,被他知道了,这下可倒好,还没见三回面儿,他便直接开口问沈娇娇可愿与他结作连理。
那日之景王白不在现场,一直引为憾事,如今再见纪鸿宣同沈娇娇,他不由倒退两步,掩身于众人之间,光明正大瞧着热闹。
纪鸿宣面带惊喜:“这两日我一直在书局等姑娘,终于在今日遇到了姑娘,当真功夫不负有心人。”
相比之下,沈娇娇倒是平淡得多:“纪公子慎言。”
纪鸿宣脸微微一红,也知自己此言有失,忙道:“是,是小生画了幅画作,想让姑娘指点一番……上回姑娘那幅淮上春景图,我很是喜欢,本来那日小生已经带了银子想买的,可却未能如愿,再后来,林掌柜告诉我那画已经被姑娘送了人——不过我凭着记忆临摹了一张,姑娘今日若是有空,可否……”
沈娇娇低头道:“公子抬爱,非鱼才疏学浅,当不得指点公子佳作,还请公子另寻高明。”
在场除了王白一人存了瞧热闹的心思,旁人不过也只在纪鸿宣大喊大叫时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过,后来便也各忙各的,两人这番你进我退的来往,叫王白看得极不过瘾。
不过很快,他又激动起来。
因为从一楼,又上来两人,巧了,为首那人,他认识——华星阑。
情敌相逢,必是一番腥风血雨!
沈娇娇背对楼梯,自然是不曾瞧见那二人上来。
而王白犹豫了一下,也假装没看到,继续拿着扇子遮了半边脸,倚在书架上暗暗盯着此处事态。
纪鸿宣上前一步:“非鱼姑娘,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我二人投缘……”
因着他这一步,沈娇娇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正是这一步,正好教她碰到负手站在她身后的华星阑身上。
王白暗喜:来了!
沈娇娇抬头一见,一时先是心虚,无意识唤了一声:“华星阑……”
这一声过后,她才反应过来此时她同他是处在吵架决裂的关系中,当下头便转回去,往旁边移了两步,倒是近了纪鸿宣一点:“纪公子,咱们换个地方聊吧。”
华星阑凉凉开口:“去哪儿?”
华星阑在朝中的名声极大,就算是常年待在翰林院的纪鸿宣也是知道一二的,他温和拱了一手:“下官见过华将军,下官翰林院录书纪鸿宣。”
华星阑淡然瞧他一眼:“你寻她,有何事?”
纪鸿宣疑道:“嗯?”他顿了顿:“下官作了一幅画,想请非鱼姑娘指点一番……华将军也认识非鱼姑娘?”
华星阑轻声应了一声,上前拉过沈娇娇的手:“我倒不知,沈姑娘倒是好为人师,嗯?”
他尾调轻轻上扬,面上半分欢喜没有,倒是眯了眯眼睛,眼底似刮起一场风暴。
沈娇娇被他这一句闹得心乱如麻,才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却又被他眼中探寻所惊,慌忙转了目光,再将手抽了出来,离了他几步远,定了心神才道:“与你何干!”
纪鸿宣皱着眉头,他一步拦在华星阑面前,郑重道:“华将军,非鱼姑娘虽是寻常民女,但你也不可因此欺侮于她,将军得陛下信重,战功累累,更当守律法教义,此等轻薄之举,实是不该!”
王白捂着嘴快要笑出来了,往日瞧着他们锦绣文章,指点江山,个个恨不得一张口便是流传百世的佳句……可这眼力劲儿怎么这般差?
这郎情妾意的景儿,你管这叫轻薄民女?
王白不知是可怜纪鸿宣还是更可怜华星阑,但此时他当真是憋笑憋着肩膀在抖。
华星阑冷冷看了他一眼。
纪鸿宣却是误会了华星阑这一眼的意思,当下文人铁骨便硬了起来:“实不相瞒,下官已决意娶非鱼姑娘为妻,故此还请将军自重!”
“自重?”华星阑站直了身子:“你要娶我的夫人,你还让我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