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月汐无法放着杜伊宁不管,她也跟在后面。
在场其它人看了一场不明所以的闹剧,虽然好奇,但也只是在下面窃窃私语嬉笑猜测。只是夏天越,眼睛跟着祝月汐,心也跟着她飘了出去。樊知秋是她前男友的新闻,他早已经看过。
只是当成豪门的桃色新闻扫了一眼,完全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被牵扯到其中去。
你一定在心里感谢上苍,能够有和心爱之人重新来过的机会。但是你越开心,我越是感到窒息。你的机会是通过剥夺小柒赖以生存的身体得来的。而我却感觉到你在这身体里也不错。我无法原谅你,正如我无法原谅自己。
祝月汐感觉到后背一阵刺痛,一定是夏天越的视线。可是她不想回头,她想从这种窒息的空气里解放出来。
杜伊宁只是给她一个逃出来的机会。对于杜伊宁,祝月汐心中的情感很复杂。她很难简单的说,关心或者不关心。她只是感觉这孩子很像甄夜。长得也像,又聪明又柔弱,实在不能放着不管。刚才杜伊宁冲着樊知秋喊的那种劲儿,又有点像年轻时期的樊知秋,带着几分热血的愣头青,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被人下了降头。
杜伊宁冲着后门跑去,本来守在后门的巡警也注意到他们的情况,知道了杜伊宁是樊知秋的儿子,又是跟老爸吵架才冲出来,纷纷给他让出了道。反正他也不可能跑了。祝月汐也是如此,跟着他跑出了后门。
杜伊宁没有跑的太远。中心大厦后面有一块休息区域,柳树、花坛、阳伞、长椅、自动贩卖机。让人中午吃完饭出来透口气刚刚好。
当然重回这里,祝月汐还是有点复杂。她是在自动贩卖机旁边死的。虽然她喝完可乐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具体死在什么位置……
我竟然在这里安慰别人,我才应该被人安慰好吗?
杜伊宁跑到了一颗大柳树下面。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枝条很低,甚至有几株简直要挨上了他的头。
坐下的瞬间,眼泪也啪嗒啪嗒掉落下来,他抹着眼泪鼻子也一抽一抽的。刚才忍住不哭的劲头不知道哪里去了。边哭边点着头缩着鼻子,还发出了抽泣声,整个人一副小孩子模样。
“伊宁。”祝月汐慢慢走在他跟前,递给他一块手帕。
杜伊宁抬头看,祝月汐的脸隐藏在枝叶之中,仿佛她是某种树的精怪。清丽脱俗,风姿卓然。杜伊宁看得呆了,竟然忘了哭泣。
眼泪都在脸上糊成一团了,看起来还是很好看。祝月汐在心里感叹,这孩子真是遗传了甄夜和樊知秋的好基因啊!投胎的人生赢家出现了!
杜伊宁还沉浸在祝月汐的脱俗冲击中,也忘了伸手去接递过来的手帕。让祝月汐举着手,好不尴尬。
正当祝月汐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时,杜伊宁拿起手帕。他擦了擦眼睛。重新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的青草。
一个飞蛾褪下的壳在他脚边。蛾子飞走了,曾经的壳再也不需要了。虽然留在哪里都好。可是壳不知道,它还以为飞蛾会回来呢。
妈妈也是如此,她从来不会跟樊知秋生气,她只是习惯等待。即使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她还是要坚持回家做饭。明明外婆要她带一个老妈子来帮她操持家务。可是她不愿意。她想守护自己的小家。然后家光靠守是没有用的。家是从里面崩坏的。爸爸根本不想回家,他有抓不完的人。好像全世界的坏人都等着他。他又不是超级英雄,怎么可能那么忙。不要再找机会不回家了好吗?不仅如此。他为什么要说谎?杜伊宁从陈朗醉醺醺的嘴里,得知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名字他已经忘记了。可是他小时候确实听到过。每当陈朗说一次,妈妈的肩膀就抖动一次。每次陈朗喝完酒离开家,妈妈就带着他睡到客房去。半夜里他醒来时,妈妈还在哭。
如果爸爸喜欢别的女人,为什么不跟那个女人结婚。妈妈不会胁迫爸爸娶自己。明明是他自己做了选择,却让妈妈来承受,真是个人渣。
祝月汐看杜伊宁一直不说话,她坐在他旁边。她坐下的有点湿润的土地上,脑子里忍不住去想“我该不会坐在我二十年前死去的地面上吧”,那也太讽刺了。
祝月汐说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你爸爸啊。”
“是啊!我最讨厌他了!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我绝对不会哭。”
祝月汐被杜伊宁的话吓得半天接不上话。就算关系不好,也不至于如此吧。樊知秋冷情冷面,但几次接触下来,他对工作认真负责,也没有徇私枉法,至少算不上坏人。怎么能让杜伊宁厌恶成这个样子。
“他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毁了我妈的一生。他根本不爱我妈。他爱的是个叫祝月汐的女人!”
杜伊宁忽然想起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刚才他忽然脱口而出。怪不得他听到祝月柒的名字总感觉熟悉,原来她们的名字很相似。
“我说的不是姐姐你。是我爸年轻时候喜欢的人。现在已经是阿姨了。”
我确实是阿姨了。祝月汐心情复杂。她没经历的二十年时间将她变成了一个阿姨。还惹出这么大一桩事。现在她知道了,樊知秋没有忘记她。
“我想你爸娶你妈,肯定还是有感情的。毕竟他没有选择那个女人。”
她已经死了,就不要再扰乱人家的家庭了。她已经接受了自己和樊知秋这辈子不可能有结局的事实。而且她相信甄夜,绝不会因为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勾引樊知秋。他们只是在她死后,发现彼此是适合陪伴的人。
就算不是甄夜,樊知秋也会选择其他的女人。她总不能让樊知秋为了她永远不娶。如果是其他不认识的女人,她更希望是甄夜,因为她了解甄夜,相信甄夜一定会全心全意对他。
可人是会变的。在遇见樊知秋和杜伊宁以前,她也以为樊知秋会全心全意的对待甄夜,会用尽所有爱自己的孩子。然而他根本没有做到。难道是另有隐情?祝月汐才不相信,她对樊知秋的影响会二十年来不变,他们一定是发生了别的什么。
“你亲耳听到你爸说不喜欢你妈了吗?”
“那倒没有……”
“如果你有疑问,不如亲口问问你的爸爸。无端的揣测真的太伤人了,你也没有证据不是吗?”
“我又不是警察。为什么每件事都要证据……”
杜伊宁在嘴里念叨了一下。仔细想想,他确实没听过父亲说讨厌母亲,也从未见过他们吵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从周围很多人的身上看到了父母互相仇视的婚姻,折磨孩子的婚姻,可他们和他的家不一样。他也怀疑过,是不是他把父亲想的太坏了。可是,看到父亲冷冷的眼神,他的怀疑又被自己否定了。16岁那年,他终于决定原谅了父亲,可是父亲却和母亲离婚了。如果真的相爱,怎么可能分开。父亲用自己的实际行为证明了,父亲根本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杜伊宁,他只是自作多情。
“我小的时候,不知道爸爸妈妈究竟是什么。”
“嗯?”杜伊宁大概想不到祝月汐会忽然开始倾诉自己的故事。
“我是被人扔在路边的。当时是冬天,如果不是拾荒的大娘出来的早,我早就被冻死了。她把我带到福利院里,我第一个学会叫的人是阿姨。”
福利院的白阿姨,是他们所有人的亲人,可是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妈妈。她有自己的孩子,平等的对待每个孩子,也和每个孩子都保持着距离。可能在她看来,这样更公平。可是对于孩子来说,他们需要的是能够依靠的人,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大人所谓的公平。
祝月汐是个知趣的小孩。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撒娇。她总是帮助白阿姨干活,帮助哄更小的孩子。白阿姨说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很早熟。
“我是个不喜欢哭的小孩。并不是因为我喜欢笑,只是一个人哭,一屋子的小孩都跟着哭。如果是我引起的,我会感到抱歉。可是我不讨人喜欢,一直没有人愿意领养我。大家都感觉,哭泣的小孩不能放着不管。我的话一定没关系,只能让我一个人解决。你的妈妈大概也是如此吧。他们不仅仅是夫妻,还是工作上的同志,相互扶持,支持对方前进。你妈妈的痛苦应该也不是因为寂寞。”
“为什么不是?工作就那么重要吗?陪着我和妈妈不好吗?”
杜伊宁用双手把耳朵堵上,他不想再听下去。为什么每个人都跟他说要理解。对于他来说,母亲很重要,父亲也是,为什么他们不能和普通的父母一样呢?很多人说话的时候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根本没人能够理解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祝月汐低下头来道歉。她已经感觉到了,樊知秋的性格大变和她的死有关。他和甄夜的婚姻也不简单。虽然她不知道详情,可她知道,她把一个小孩子卷进来了。让他的童年变得暗淡,变得孤苦无依,这都是因为她。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明明祝姐姐是为了安慰我,我却一直在撒娇。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可我还是想依赖我的父母。可能这就是我的烦恼吧。别人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成为艺人。做甄氏的小少爷不好吗?可能我想要从别人的身上得到更多的关爱,不仅仅因为我的身体里有甄氏的血脉。我想要别人说喜欢我,说爱我,只因为我是杜伊宁。”
杜伊宁缺少的爱无法从任何人身上找回。他只能不断的给予,然后不断的收回,就像他对季沫安的关心。无法从亲情上得到的,就从友情上找回。然而这种空洞,真的如此容易被填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