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除了站在少爷身旁打瞌睡的六子,其余人都在客栈大堂里凑后着歇息。
全身上下虽被火辣辣的疼痛包裹,但却有一丝凉凉的东西环绕着自己的身体,少年动了动身子,虽剧痛仍然遍布全身,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感受到身上满是束缚,伸手便去拉扯缠在身上的布条。
听闻动静,陆钰洐抬眸,将少年的动作尽收眼底。
“莫要动。”
声音有些急切,与此同时,急忙滑动轮椅朝床边挪去。
正打着瞌睡,六子一阵机灵,连忙赶上去替少爷推动轮椅。
又是那好听的声音,羽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少年睁眼,映入眼帘的,除了之前自己见过的那张面孔,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直直站在床边,就像祁家那个少爷,噩梦中的场景再一次在脑海里上演。
一瞬间,少年朦胧的眸子变得好生暗沉,如同一只落单的小狼,怀揣着几分谨慎,似乎想用与生俱来的凶狠震慑到对方。
陆钰洐暗自心惊,这孩子眼睛里所蕴含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像十来岁孩子该的,他的心里似有一根弦,时时刻刻紧绷着,稍有动静,便成了惊弓之鸟。
“可还感觉疼得厉害?”
许是那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暖意,又或者是那男子柔水般的神色让自己心底一阵悸动,少年面色滞了滞,目中的暗沉散了去,只留着几丝戾气。
见状,陆钰洐便知这孩子紧绷着的心终是放松了些。
“我叫陆钰洐,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吗。”
若其在蜀地受伤,那多半应是蜀地人,若能知其身份,也好将他送回去。
面前之人似乎与其他自己见过的人不一样,他的眸子比别人干净许多,对自己也没有半分敌意。
“叫,苏……阿娘叫,叫我,苏目……”
少年口齿含糊,说起话支支吾吾,就像刚会说话的幼童。
苏目,倒是个悦耳的名字,若单听其名,还以为是哪个文豪世家的翩翩公子,然少年戾气缠身,似与这文绉绉的名字格格不入。
“可还记得你家在何处?”
闻言,少年面露哀色。
“爹爹被挂在城墙上,阿娘也没了。”
小六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挂在城墙,这孩子真不是一般的奇怪。
听到少年的话,陆钰洐面色一沉,挂在城墙,如今的凤天没有这般做法,只有曾经的其它几国才有这般刑法,那些国家并未摒弃古刑,亡国之臣和谋逆之辈会被砍下头颅挂在城墙警示众人。
多少年来,都未曾听说过哪国有被公开处置的谋逆叛党,如此看来,这孩子的父亲应该就是七年前那消亡四国中某国的重臣,这孩子定是被当作亡国奴卖了出来。
“你主人是谁。”
听到这句话,少年身子一紧,不顾身上的剧痛,极其艰难地往床内缩了缩,本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右腿怎么也动不了。
不料他会有这般反应,一时间陆钰洐不知所措。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我不去,我不要回去。”
少年泛白的唇畔微微抖动着,额间满是因疼痛流下的细汗,模样楚楚可怜。
陆钰洐面露焦色,自己又没说送他回去,这孩子怎就将自己的意思理解错了。
“六子,将他扶正,喂点水喝。”
长叹一口气,陆钰洐撑着手,摇了摇脑袋。
能受这样的伤,他显然是遭受过非人的待遇,多半就是他家主人所为,既要救他,那便只能寻到他原先的主家,将其卖身契弄来,否则,这孩子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终归不是自由身……
三日后,竟有一陆家钱庄的管事亲自莅临祁家,这可是根基在皇城的商贾之家,祁家受宠若惊,上上下下皆以最高礼遇相待。
本以为是老天爷降来的福分,蜀地的陆家钱庄是寻上门来与自家合作的,哪料到头来竟是因寻一小奴婢的卖身契。
荒唐,实在荒唐!
最终,苏目的卖身契被交到陆家掌柜手里。
经过这么久,陆钰洐才发现这孩子十来岁,竟大字不识一个,虽听得懂自己说话,但他搭起话来总是显得很吃力,甚至表达不出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发现这一点,陆钰洐不禁替这孩子的未来而担忧。
从管家手里接过卖身契,陆钰洐看都未看,便将那一纸契约递给床上的苏目。
“如何,说了能还你自由,我没骗你吧。”
看着递来的纸张,苏目并未伸手去接那东西。
“我不要,你拿着。”
说完,竟勾了勾嘴角。
见状,陆钰洐轻笑,“这么说,你是要跟着我了?”
躺在床上的苏目微微点头,笑得越发好看。
尽管相处多日,二人关系逐渐熟络,但苏目对其过往依旧是只字不提,众人只知道这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明白这一点,谁也不再多问。
从此,凤天陆家多了一个新人,苏目傻傻笑着,陆钰洐说,陆家今后就是他的家。
这具小小的身体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明明这笑容早就随着童年的荆棘变得不复存在,却偏偏又因那个叫陆钰洐的男人失而复得。
他很好,对自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