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的少年对此时自己身旁所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明明身上凉的厉害，额间却淌着一层薄薄细汗。
都说当人一脚踏进鬼门关时，一生所发生的事情都会在梦里重现，床上的少年同样免不了这一遭，魔咒般的梦魇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一桩桩蒙着黑暗色彩的可怕过往在这梦中重演：
刚下过一场细雨，地上还湿漉漉的，一相貌较好的二十多岁女子被压跪在满是雨水的青石板上，宅中上上下下所有人，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一切。
“下贱胚子，让你的孽种好生看看你这副贱人模样，来人，给我打，把这副看着让人恶心的狐媚皮囊往死里打！”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勾引老爷，也从未见过什么地契。”
“打！”
“啪——啪——”
“奴……没有。”
板子落在身上，一下又一下，就没有给人喘息机会的意思。
女子疼得浑身抽搐，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却宁愿紧咬牙忍者，也不流出一滴眼泪。
“娘——你们住手，不许打我娘！”
被压跪在一旁的幼童奶声奶气地叫唤着，眼眶中滚着的泪水欲要流出，擤了擤鼻子，硬是被他憋了回去，娘说了，苏家的人不能哭。
“掌嘴！”
大夫人瞪着眸子，转头朝那小畜生看去。
“莫要打我儿！”
“打！”
“啪——”
“不要！”
许是女子嘶声太久，这两个字竟嘶喊的有些哑然。
前前后后，棍棒击打声、掌嘴声此起彼伏，好不杂乱。
被掌嘴的孩子极为倔强，脸被扇地和个拨浪鼓似的，却不替自己喊一个疼字。
一连串的巴掌被甩到自己儿子脸上，女子眼眶突就红润了，哪怕方才再怎么逞强，此刻也忍不住眸中瞬间涌上的温热。
“莫要打孩子，奴婢有罪，奴婢承认，奴婢什么都承认。”
女子顾不上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的棍棒，嘶声力竭吼了出来。
夫人抬了抬手，示意行刑的家丁暂时停住。
旁边一妾室掏了掏耳朵，仰头看向摁在地上被打的女子，一脸风轻云淡。
“贱婢，你要承认什么。”
“奴婢……奴婢不该勾引老爷，奴婢不该偷卖家中地契，夫人，奴婢知道夫人最心慈手软，还望夫人给这孩子留条活路。”
话至此处，女子眼角终归淌下泪水，目光朝不远处的跪在地上的幼童看去。
孩子，阿娘能替你做的只有这些，你一定要坚持着活下去。
妾室轻声笑了笑，对这贱婢一席话很是满意，如此甚好，姐妹几个偷卖的地契有这替罪羊帮着担下，日后大家就能高枕无忧了。
“也不知这狐媚东西使了什么厉害手段，竟让老爷将她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孽种一并买回来，姐姐，姐妹几个可都忍不下啊，您莫要宽容了去，在这家里失了威风。”
“是啊是啊，要妹妹我说，老爷既将人交给姐姐处置，姐姐直接杀了就是，以正家法，看今后啊，还有哪个奴婢敢犯事儿。”
饮了一口茶水，大夫人摇着扇子。
“就按你们说的办吧，既她承认，你们几个就快将这奴婢拖出去，写个罪状摁个手印，再找个地方处死了……还有，莫要让她死在院子里，晦气。”
“我娘没错，我娘没错！”
跪在地上的小男孩欲要起来，却被又被婢女按跪在地；此刻，他稚嫩的双眸中里满是哀求。
待那贱婢被拖出去，众人把注意力转向这只不安分的孽种。
“夫人，难不成我们真要把这小畜生放了，今日之事他可全都看在眼里，若将他留下，那可是养虎为患。”
他和他的母亲都只是亡国奴而已，贱命，死不足惜。
“母亲，孩儿想着，这小杂种您就直接交给孩儿处置吧，祁家四少爷祁宏前几日还与我说想找个活人靶养在猎场，我看这小孽障再合适不过。”
一站在夫人身边的十四五岁的少年眯着眼睛，对宅子身前的母亲含笑道。
活人靶这东西，便是将人当作待宰的猪狗放在林子里养着，结局不是被人当作猎物杀死，便是被野兽咬死，从古至今，就从未听说过哪个活人靶进了猎林最后还能活着出来的，这方法倒是不错。
“行吧，就当是我儿送给祁家四少爷的礼物。”
末了，身为亡国奴的孩子嘴里被塞了沾着迷药的布缎，再醒来，已被送至一陌生的环境。
“要我拿这么个小娃娃当活靶子，魏兄，你莫不是太狠心了。”
“靶子，靶子只是噱头，魏某这不是怕祁兄寂寞，特意替你寻来件玩物，你且放心大胆的玩，这不过是个亡国奴罢了，命比脚下的蚂蚁还要浅薄。”
一晃多年，这身为亡国奴的孩子便被囚禁在破旧的仓库中，除了某些夜里会被人提出来送进祁小四爷房里。
与此同时，少年也日日透过狭小的窗户，偷偷观看房外祁家人耍刀练拳，日复一日，在暗中自行摸索领会，妄想着那几乎不可能的自由。
终归是件玩物，总有被主人嫌弃的一日，玩物渐渐长大，早不像曾经那般任人摆布，成天冷着面眸，连哀求都不会了，祁小四爷早对其失了兴趣，他终归逃不了当初就被定好的命运。
五年以后，十来岁的小亡国奴被送去了祁家的家族林场，那是一片有专人把守，圈了十座大山的林地。
祁家乃习武世家，且向来以猎征猛兽为乐，其林中，被放养了数千头豺狼，这小亡国奴从此便开始在狼群中讨生活……
客栈外飘着鹅毛大雪，屋里头被染红的热水倒了一盆又一盆，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安静少年，陆钰洐锁着的眉头迟迟未能舒展开来。
“少爷，平日这个时辰早就用晚饭了，掌柜已将饭菜备好，趁还热乎，您下去吃些？”
话音落了一会儿，见少爷没有反应，老管家又道，“少爷多少去吃些吧，您还是该留意些身子，虽照顾好了别人，但莫要忘了自己才是。”
“李伯，我不饿，就是渴的慌，烦劳您沏盏云雾茶来。”
紧接着，陆钰洐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小六，替我将带在路上的书卷寻来，翎兰，看灯。”
既然救了这孩子，就要负责到底，人命关天的节骨眼上，自己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若是在自己手中出了差错，自己也会良心不安。
少爷虽生在名门，但身世坎坷，也不知老天爷是糊涂了还是怎的，竟忍心让这么个大好人遭受如此罪过，平日里，少爷哪怕对乞食之人都能将心比心，试问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
虽白家公子这般仁善实为佳话，但让老管家担心的是，自家少爷宅心仁厚到甚至有些愚善，为了别人，对自己都可以不管不顾。
这孩子能被公子捡到，也算他有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