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皇城,陆家。
“少爷,私塾那边传话回来,授课之时苏目那孩子竟突然起身去抓麻雀,夫子说从未教过如此顽劣之徒,特要咱家派个人去将那孩子领回来,少爷,要不老奴去一趟吧。”
管家一脸的无奈,这都换了三家私塾了,有了前两次的先例摆着,这小子“顽劣”的名号算是在皇城打了出去,难为少爷找遍全城的夫子,好不容易寻到一家要他的,可这小子偏偏不给陆家争气啊。
夫子能说出这般话,可见他心中的愤怒,读书之人轻不得,若是陆家随便派个下人将私塾那边打发了,便显得素有“书香门第”之称的陆家缺了尊师重教的礼数,故全家上下除了老管家也没有其他合适人选。
听闻管家所言,陆钰洐正在握笔之手突然顿住。
“我去吧。”
此话一出,管家愣住,苏目只是半年前时日一捡回来当书童的孩子,怎么也轮不到少爷亲自去啊,再说,府中书童不在少数,少爷怎偏偏对这一个如此上心……
半个时辰后,陆家的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私塾门口。
“你若不想学,何必祸害其他人……老身办学堂办了十多年都未见过你这般顽固不化之辈,朽木,不……粪土之墙,是粪土之墙!”
夫子青着面色,边说边持戒尺扇用力着苏目的手掌。
“啪——”
跪在地上的人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就连板子落在手掌上也毫无反映。
与此同时,突有一书郎跑进来在夫子耳边低语几句,夫子面色刹变,还未来得及放下戒尺,就见那人快步走了进来,慌忙之下,夫子连忙道。
“陆公子,没想到您竟然亲自登门拜访,在下……”
“我家弟弟顽劣了些,让夫子费心了,苏目,快起来向夫子道歉。”
夫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陆钰洐打断,然其口中的“弟弟”二字,着实让夫子脊背一凉。
难怪陆公子会亲自过来,原来这叫苏目的孩子不是陆家新来的下人,而是陆家家主的弟弟。
自己早该想到这一点,若是买来的而小书童是这般顽固不化,定会被陆家直接发卖了,怎还会替他三番五次寻私塾。
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半年前苏目大腿骨折,从那时算来也才过了一百多日,苏目自来到陆家,就从未有人要他跪过,给别说打他了。
只是没料到,来私塾念书竟有夫子给吃连跪带打的责罚,想起苏目曾经伤痕累累的模样,陆钰洐心中隐隐泛疼,是自己疏忽了。
看到陆钰洐过来,苏目朝他看去,待闻其言,并未起身,挪了挪跪着的双腿,附身朝夫子的方向跪拜。
“学生知道错了。”
“起……起来吧。”
心中打着鼓,久久不能平复,夫子嘴角一阵抽搐,尽管从陆公子的架势来看应是不准备怪罪自己对苏公子的失礼之处,但夫子此刻依旧心有余悸。
夫子之所以心虚,还不是因为打一开始就将苏目看成了奴婢,只认为奴婢就是奴婢,陆府的奴婢又如何。
如此想来,便早将他看轻了,故鸡蛋里挑骨头,处处刁难。
苏目扭头看向陆钰洐,见其点头,这才从地上起来。
陆钰洐含笑,看向夫子的表情里似乎只有敬意。
“这些时日劳烦夫子,既我家弟弟是‘朽木’、‘粪土’,那便说明他再厚着脸皮在学堂呆下去也毫无意义。”
“不是……在下……”
“陆某知道先生是为学堂中的其他学生着想,但若让我家弟弟再影响其他人,未免显我陆府不识趣了,苏目,与夫子别过,我们走。
“这……”
夫子百口难辨,都怪自己这不老实的嘴和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定是方才对苏公子的那几句胡言被陆公子听去了,那打人的贱手被其看了去。
本还侥幸认为陆公子不会计较,哪料他是先礼后兵,得罪陆家之事若是传出去,今后谁还敢来这自己这私塾里念书。
本是准备问清楚状况,哪知还未进来就发现夫子不仅体罚苏目,还用不堪入耳的话辱骂他,不管这孩子怎么个顽劣,他都是陆府的人,辱他,等于往他陆钰洐脸上甩巴掌。
“他日日这般待你吗。”
陆钰洐面不改色,端坐在马车里面。
苏目微微点头,随后一个劲摇头。
见状,陆钰洐眉头一紧。
“什么意思。”
“没有,是我的错。”
说完,咬着嘴唇,似要将还想说的话咽回去。
观其模样,陆钰洐便知他没说真话。
“看着我。”
闻言,苏目怯生生地抬起脑袋,与陆钰洐四目相对之下,神色有些闪烁。
“我再问你一遍,他日日都这般辱你吗。”
松开咬住下唇地贝齿,苏目轻声道,“也没有日日,夫子,夫子前日便未打我,只说了我几句……”
听到这番话,陆钰洐心底掀起一阵波澜,面上却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你怎从未同我说过。”
苏目低下头,有意逃过陆钰洐的目光,“我怕你知道便不要我了。”
他竟还有这般顾虑,挑了挑眉毛,陆钰洐又道“我何时说过不要你。”
脑袋越发埋得低,苏目嘟嚷着嘴巴,“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整个皇城都知道,陆家一直是书香门第之境,上上下下就连厨房中的伙夫,也需做到知书达理,哪怕是新买回的家仆,也必须在两个月内先诵得四书五经,再通晓茶道琴音。
这一点,不仅之前两个夫子同苏目讲过,就连整日白眼于他同窗也是这么说的。
“你莫要听别人的话,陆家是我说了算。”
说至此处,陆钰洐顿了顿,苏目缓缓抬头,看向陆钰洐的两只眼睛一闪一闪的。
在其身边呆了半年,苏目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身上的戾气,便将那份不会消散的情绪藏了起来,如今的苏目,看起来更像个单纯的孩子。
见其这般神情,陆钰洐便知他将这句话听明白了,接连道,“你既怕我不要你,为何不听夫子的话,为何不好好念书。”
闻其责备,苏目再次耷拉下脑袋,“那些字我都识不得,更不提要写下来。”
半年前,苏目连心中的想法都很难用言语表达,如今却能与人正常交谈,这也算不小的进步,是自己太心急,刚等他伤势大好便将其送去学四书五经的私塾念书,这样就好比要一个刚能独自站稳的孩子直接去学跑步。
心中满是自责,陆钰洐开口道,“从明日开始,你莫要再去学堂了,每日早晨用过早饭就到我书房来。”
末了,陆钰洐又问了苏目抓麻雀的事情,毕竟夫子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要陆家来人,询问之下,陆钰洐才知道苏目所抓的并不是什么麻雀,而是一只小喜鹊。
苏目说自己整日在书房呆着定是沉闷无趣,见到好看的鸟儿便想着抓给来给他解乏,得知真相的陆钰洐哭笑不得,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