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但行好事
郭德纲2025-07-25 10:4315,728

多行义举存厚道

一念之善吉神随

人心曲曲弯弯水,世路重重叠叠山。

好事总得善人做,哪有凡人做神仙。

天儿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鸡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紧打家伙当不了唱,烧热的锅台当不了炕,咱们又开书了。今天咱们这书叫什么名字呢?嗬!这好了,正能量。您要记住这个书名,叫《但行好事》。有人说听这名儿,怎么这么熟呢?对了,以前我老说这句话,但我一般是连着说八个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咱们这一篇的故事,就叫《但行好事》。

故事发生在明朝弘治年间,江苏太仓州。我们的男一号,故事的主人公,是太仓州衙门的刑房书吏。这人姓顾,叫顾芳,三十来岁,人品非常好,忠厚、善良,热心肠。

过去有句老话:“身在公门内,必定好修行。”尤其在六扇门——所谓的六扇门,指的就是衙门,因为衙门口有六扇门——在这里边上班的人,权力大,要是想修行、做好事,是非常容易的。不过在封建社会的衙门口当差,天长日久的,多多少少会沾染上一些坏毛病。

但是顾芳这个人自始至终秉性纯真,特别善良。犯法的不做,犯恶的不吃[ 犯法的不做,犯恶的不吃:北京方言,指不干违法损德的事情。

],他把自己的心放得非常地正!在过去的衙门里边,要找出这么一个主儿是非常不容易的。

他经常要去各处公干,因为太仓州地界也大,他也不能老在衙门里待着。有些公文的递送,就需要他亲自去跑一趟。这样一来,他就不可避免地要出城。

过去的城有城门,而且每天有门禁,时间一过,就必须要关城门。

问题就来了,如果顾芳出城公干,办完事儿了打算回城,城门一关,他就未必回得去了。那怎么办呢?他就得找一个地方借宿。一般来说,刑房书吏都是住店。但是顾芳是常年跑外[ 跑外:为某种事务而在外奔走。

],他自己有一个落脚点儿,他不住店。

他有一个好朋友,谁呢?城门外有这么一家三口。本家是烙大饼的,老两口带着一个闺女,这闺女名唤爱娘。老头儿有五十来岁,闺女没多大,十七八岁,加上老太太,他们三口人过日子。

烙饼的老头姓姜,叫姜荣。他烙饼烙得好!十里八乡烙饼的人,都没有他烙得好。他能把饼烙得又有层儿,入口又酥,饼皮儿还特好看。不管烙的是家常饼、还是葱花饼、还是油酥饼,面团儿一到他手里边,那就跟有了精神一样,人人都夸他烙得好!这烙饼的手艺是他家里边祖传的,他们家打他爷爷那辈儿就烙饼,人送雅号“烙饼世家”。大伙都爱吃他们家的饼。

他经常自己烙饼烙着烙着,就开始跟人唠了:“列位,不是我吹呀!你们尝尝、你们看看,别人那个饼,往嘴里一嚼,上下嘴唇再加上这饼一共是三层。你们瞧我这个饼,从这儿撕开,你看——十多层。”

这是真是会烙饼。

“唉!可惜啦,可惜我只是个烙饼的呀。”

朋友们跟他开玩笑:“怎么着?你烙饼烙得那么好,还不知足吗?还可惜你是个烙饼的。怎么,你还有什么雄心壮志?”

姜荣就慢条斯理地回道:“嗯,那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有个向上的心啊。当了县官就憋着当知府,对吧?我们烙饼的也是有自己的志向的,但愿有一天我能实现。”

朋友们就笑了:“哎!姜荣,你到底有什么愿望?”

“哎!不能说不能说!说破了就不灵了!”

大伙一乐:“咳呀,你能有什么愿望呢?”

顾芳跟这位烙饼的姜荣就是朋友,爱吃他烙的饼,有时候去外地公干,回来晚了也不住店,就奔姜家来。姜家也不拿他当外人,特意收拾出一间屋子,再给他准备了一套铺盖。他要是回不了家,就上这儿来。姜荣给他烙饼,炒俩菜,喝点儿酒,两人一聊天一睡觉。天亮之后,城门打开,顾芳再进太仓州。一晃啊,他跟烙饼的姜荣就有了三四年的深厚交情。

这天清晨起来,姜家一家三口像往常一样忙活起来。闺女爱娘拿笤帚在院子里扫地,老太太在里屋收拾房间。姜荣则钻进厨房收拾东西,准备烙饼。他低着头刚把火捅开了,就这会儿工夫,外边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接着,耳边便传来一阵叱呵:“喂!”

他一抬头,只见眼前站着十多个公差。一个个凶眉立目,拿着铁链子。

姜荣吓一跳,哆嗦着问:“几位头儿,您,您这个?”

“往起站!叫什么名字?”

“叫姜荣。”姜荣缩着脖子,站起来了。

“哦,叫姜荣啊,干吗的呀?”

“烙饼的。”

“都烙什么饼啊?”

“什么饼都烙,葱花饼、油酥的、椒盐的、芝麻的,家常大饼都烙。”

“站好,站好,站好!你再想想啊,你还干过别的没有?”

“我没有,我就一直是烙饼。”

“你再好好想想。”

“我再好好想也烙饼啊。我们家是家传的呀,从我爷爷到我爸爸,再到我,家里三代都是烙饼的。”

“你就没打算干点儿别的吗?”

“是,几位爷,我倒是有一个愿望,但是我不能说,说出来就怕不灵了。”

“嗬!今天就灵了!”为首的差人忽然脸色一沉,向身侧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锁上!”

哗楞嘎嘣一阵响,手下人大步上前,举着大铁链子就往姜荣脖子上套。

姜荣害怕了:“哎呀!几位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老太太和爱娘也出来了,怯怯地上前发问:“您几位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啦?那得问他自己个儿,我们哪知道去。这回你算是混整[ 混整:混得好了、成功了,时常带有调侃、讥讽的意思。

]了,跟我们去衙门口打官司吧。”

“别别别!我也没有为非作歹啊!”

“那是你的事儿,有冤屈见老爷说去,跟我们说没用。”

这厢正乱着,顾芳打远处来了。

“哎!哥儿几个,哥儿几个。”

这几个人都认识他,为首的跟他打了声招呼:“哟嚯!顾爷!您怎么来了?”

顾芳瞧了眼老头儿脖子上的铁链子,问道:“几位,这是怎么了?”

“这是公事,老爷让我们捉拿姜荣,就是他。”

“哦,是这样,他跟我是哥们儿。人很老实,特别好,他不可能为非作歹,您几位容情一二。”

为首的差人面色稍缓:“顾爷,他跟您是朋友?”

“跟我是朋友。”

“既然跟您是朋友,这事儿也好说,咱们都是自己人,该关照就关照。但是老爷让我们拿人,这会儿把他放了,我们也没法儿跟老爷交代。”

“我知道,不为难你们。你们先把铁链子摘了,我跟他说句话。”

“哦,好嘞。”为首的差人吩咐一声,“给他解开。”

手下人过来一开锁,把老头儿脖子上的链子摘了。

顾芳扶着姜荣,问道:“您没事儿吧?”

“顾爷,我都快吓死了!我能没事儿吗?我也不知道我犯什么事儿,我可没干坏事儿啊!”

“您别担心,都有我呢。您踏踏实实的,待会儿我跟您去一趟,好不好?”

姜荣的眼泪都下来了:“我害怕!”

“您别哭,没事儿。哥儿几个,咱们走,好不好?我跟着一块儿,这事儿有我呢。”

“那成,看在顾爷的面子上,这事儿好说。姜荣,跟着咱们走一趟吧。别闹别哭,没事儿,走走走。”

临走前,顾芳又安慰了一阵老太太和姑娘:“别害怕,不要紧。”

这一行人缕缕行行[ 缕缕行行(háng):成群结队,形容人很多。

]地走了一天,来到了太仓州的衙门。刚来到衙门口,天色就晚了,差人给姜荣找一间班房[ 班房:最初指官衙或私人府第里的差役们值班或休息的地方,后来指官府临时关押疑犯的地方。

],几个人把姜荣领了进去。

顾芳站在门口,安抚道:“您哪,跟这儿先忍一宿,也别上别处去了。来,给倒点儿热水,给买点儿吃的。”

姜荣坐在班房里,难过道:“我吃不下去。”

“您好歹吃两口。您就踏实住了,万事都有我呢。”顾芳再三劝道,回头又嘱咐了几句,“哥儿几个,替我照顾着点儿,这是咱们朋友。”

“好嘞好嘞。”

小伙计们在班房里照看着老头儿,顾芳奔到后边找大人。

太仓州的知州正坐在屋里边看案卷,听到门口有人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

“回事!”

“进来吧。”

“哎。”顾芳一挑帘栊就进来了,“参见大人。”

“顾芳啊?”

“是。”

“天都晚了,你怎么来了?”

“是这样的,闻听大人命人捉拿来一名人犯,叫姜荣。这个人是我的朋友,忠厚老实。请大人审问的时候呢,您网开一面,不要过分地恐吓于他。下吏多嘴,老爷您开恩!”

大人听完了眉头一皱:“叫什么?”

“叫姜荣。”

“嗯,行,我心里有数了,你去吧。”

“谢大人!”顾芳出去了。

大人心里边不痛快了——因为这些年在太仓州的衙门,顾芳从没给人讲过情——不禁疑心起顾芳来,暗想:“你这是明目张胆地讲人情啊!都说你忠厚善良,今天竟然说得这么直白。那不用人说,这必定是拿人钱了。明天升堂审案,我得看一看,看看这个姜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位大人为什么要命人捉拿姜荣呢?因为最近太仓州拿获了一批江洋大盗。一番审讯后,这些大盗的头儿被咬出来了。所有犯人的口供出奇一致:“我们这些年所有偷来的、抢来的,足有黄金万两,都藏在姜荣那儿了,他是窝主。”所以大人命人去捉拿姜荣。

今天晚上,大人又把案卷看了一遍,心说:“明日上堂我得看一看,什么样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窝脏啊!等着吧。”

转天清晨起来,顾芳先上班房看望姜荣。头天晚上专门请人在里面安排了被和褥子,就是为了让烙大饼的姜荣能踏踏实实地睡一觉。

顾芳问:“睡得怎么样?”

姜荣的眼圈乌青青的,忧心忡忡地回答道:“不怎么样啊,睡不踏实呀。一会儿眯瞪,一会儿醒,等着打官司呢。”

“你别害怕,不要紧。早饭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来,吃吧。”

姜荣吃着喝着,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去,就把碗筷撂下了。

顾芳宽慰道:“一会儿上公堂有我呢,您就踏实住了吧。”

工夫不大,堂上便准备好了一切,太仓州的知州转屏风入座。那么顾芳呢?他是刑房的书吏,也得候在堂上。还没等大人说话,他又特意叮咛了一句:

“大老爷,待会儿审问姜荣一案,请大人仔细地问来。”

大人心里别扭,暗想:“你有完没完?竟然在公堂上明目张胆地问,敢说这个话!”

于是他一回头:“顾芳,他给了你多少钱?你竟然在公堂上给人犯讲情。”

顾芳神色肃穆道:“启禀大人,卑职没有受贿之心。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只是因为我了解他,请大人明察!”

“好了,我知道了。”

“是,谢大人!”

“来呀!带姜荣。”

“带姜荣!”堂下一大帮差人跟着喊,倒不是专门为了吓唬人犯,主要是为了给旧时的青天老爷增堂威呀。众人喊完后,打门外头,烙大饼的姜荣被带上来了。

“跪跪跪!”

姜荣很听话,不仅是跪,简直是趴那儿了,整个人骨头都吓酥了。他一个烙大饼的老头儿,哪里见过这世面?旁边的差人还得现往起掫他:

“跪着跪着,不是让你趴那儿。”

“哎,是,我这浑身都软了。”姜荣直哆嗦。

“跪好,跪好跪好!启禀大人,人犯带到。”

“抬头!”

“哎。”姜荣一抬头。

大人看了看,问道:“你叫姜荣啊?”

“哎,回您的话,我叫姜荣。”

“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是烙大饼的。”

“哦,烙饼的?”

“是。”

“家里有没有黄金万两啊?”

姜荣苦笑一声:“哎哟!大老爷,借您吉言,我倒是想有,可我都没见过金子。我跟您这么说,我们家前些年吃饭的时候经常吃黄金塔。只不过这两年哪,日子算是好点儿了,不吃黄金塔了。至于您说的黄金万两,我没见过。”

大人没听明白:“黄金塔是什么呀?”

“老爷跟您回,就是棒子面的窝头,那叫黄金塔,哪儿见过黄金呢!”

“哦。”大人点点头,“我问问你,你做过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吗?”

“跟大人您回,我是从来不敢哪,我‘胆小如饼’啊!”

“什么叫胆小如饼啊?”

“我跟您说,我们家祖传好几辈儿都是烙大饼的。那个面团在我手里边,怎么捏、怎么擀全行。我跟那个面团是一样的,我软乎极了!我不敢干坏事啊!”

姜荣说着说着,又要两腿发软往地上趴下去,旁边的差人揪着衣领把他一提。

“哦?你不敢干坏事啊。”大人冷哼一声,“行,刚才顾芳给你讲人情了,你们两个人私交不错呀?”

“跟大人您回,顾爷跟我是好朋友。他每次出城公干回来的时候,都住在我那儿。我跟他一块儿聊天,我们俩很对脾气。”

“这次打官司,你有没有给他钱哪?买动他替你讲人情。”

姜荣一听,直呼冤枉:“哎呀!大老爷,冤枉啊!您要是这么问,您还不如杀了我呢!我跟您这么说,他之前每次出城公干住在我那儿,吃饼给饼钱,借宿给房钱。我说:‘不要,都是朋友。’他说:‘这不行,公事得公办。’他可是个好人哪。而且说句实在话,这回这个事儿,是人家主动要帮助我的,还一个劲儿安慰我。我们之间没有钱的事儿。大老爷,您多恩典吧!多恩典吧!”

“哦,好。”大人一回头,见公案旁边站着一个差人,于是大人眼珠一转,一点手,“你过来。”

“是,大人。”

“你跟姜荣把衣服换一下。”

“哦,是。”差人应声就脱,把自己的衣服脱了,帽子也摘了。

旁边的差人把姜荣架起来:“换换换!”

姜荣手足无措地问:“不是,我换什么?”

“你穿他那身儿。”

姜荣哭丧着脸:“我不敢——”

“让你穿就穿。”还没等他说完,差人直接麻利地上手,把姜荣这身衣裳扒下来。换好之后,姜荣是头戴大帽身穿青,不是衙役就是兵。

大人一指姜荣:“来,站在我这桌案旁边。”

“哎,好,您呢。”姜荣就站在大人身侧,一只手扶着桌案边,浑身直哆嗦。

大人说:“你别哆嗦呀。”

姜荣吸了吸鼻子:“不是,我害怕呀!”

“你站着,你别说话。”大人问堂下的差人,“你穿好了吧?”

差人把姜荣的这身衣服全穿好了。

“来,你跪那儿。”见手下人穿好了姜荣的衣服,往堂下一跪,大人这才吩咐一声,“来,带江洋大盗!”

工夫不大,打底下押进来七八个江洋大盗。几个人往堂上一走,再往堂下一跪,瞧那个面部神态,一个个撇着大嘴傻乐,根本就不害怕:

“给大人磕头!”

“给大人请安!”

这几个人油嘴滑舌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大人捏着惊堂木往桌上一拍,问道:

“尔等俱是江洋大盗,我来问你们,哪一个是为首之人?”

正当中跪着一个大高个儿,四方大脸,嘿嘿地乐道:“大爷,我就是,他们都是我的弟兄。”

大人冷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土匪头儿跪在堂下,却是满脸得色:“欸,大老爷,胆小闹不到这儿来哟!”

“好,我来问你,你们这些年,打家劫舍有多少东西呀?有多少金银珠宝啊?”

“我们的钱哪,来了就花。但是呢,整金子我们也存起来。算了算,大概有黄金万两。”

“你这黄金万两都存在谁那儿了?”

“存在城门外边,烙大饼的姜荣那儿了。”

“他一个烙大饼的,他怎么跟你们混在一起呢?”

“咳,大老爷,这您就外行了呀。他烙饼是为了打掩护,实际上他是我们的老大哥,我们全听他的。每次不管是杀了人了,放了火了,抢了东西,只要是真金白银,都得送到他那儿去。这些年大概算了算,多了不敢说,黄金万两肯定是有的。”

“哦。”大人点了点头,“黄金万两可是不少啊,你来看!”

大人拿手一指,指着底下跪着的假姜荣:“他就是烙饼的姜荣,你看是他不是?”

“哦,我看看。”土匪头儿一回头,“哎嗨!大老爷,就是他,他就是烙饼的姜荣,万两黄金都藏在他那儿了,杀人放火都是他的主意。”

“哈哈哈!”大人摇着脑袋乐了,“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哪,你再仔细看一看。”

土匪头儿指着假姜荣,不假思索道:“我甭看了,就是他,碾碎了骨头,我也认识他那个粉。没错,他就是烙饼的姜荣!”

“天地间同名同姓之人甚多。人命关天,不能瞎说,你往这儿看。”大人再拿手一指桌案旁哆哆嗦嗦的真姜荣,“他也叫姜荣,你看看他,是不是跟你们一伙儿的呀?”

土匪头儿只扫了一眼便摇头:“欸!不是不是!你看这哥们儿一表人才,以后人家还有一步好运呢。哎,他不是。”

大人冷笑,一拍惊堂木:“大胆的狗才!你们分明是受了别人的唆使,栽赃嫁祸姜荣,真真岂有此理!他才是烙饼的姜荣,堂下跪着的是老爷我的差人。你瞪着眼说瞎话,来呀!把这一干犯人扯下去,重责四十,钉杻收监。”

差人们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扯着犯人的胳膊:“走走走!下去下去!这边挨打来。”

七八个江洋大盗被摁在堂下,噼里啪啦一顿乱打。

大人在堂上吩咐真假姜荣:“来,把衣服换回来。”

烙饼的姜荣跪在大人脚边,委屈得不行:“大老爷,您看如何?”

大人点点头:“嗯,看起来你是有仇人哪,这是你的仇人买通了他们。我问问你,谁会干这种事情?你有没有仇人呢?跟老爷我说说。”

姜荣想了想,说道:“大老爷,我觉得就别问了。”

大人奇怪道:“嘶,怎么别问了呢?”

姜荣回道:“我是这么想的,因为咱也没逮着人家,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花了钱,买通的这些江洋大盗冤枉于我。但是人家恨我,肯定是我做得不对。如果我一说出来,大老爷您把他再拿来之后,或打或杀,冤家宜解不宜结呀。老爷,这事儿就算了吧。这些强盗您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这个事儿就得了。”

大人轻笑:“果然是一个老实人。”

“是是是,我是个老实人,我都快吓死了!”

“来人,叫他具结[ 具结:旧时对官署提出表示自己负责的文件。

]。姜荣,你就下堂去吧,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

“谢大人!愿大人公侯万代呀!”姜荣连连磕头,磕完头往外走。

从衙门口一出来,顾芳也跟着出来了。顾芳拱手道喜:“行嘞行嘞!太好了,这就行了,踏实住了吧,一天云彩散[ 一天云彩散:谚语,比喻事情虽然严重但很快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

烙饼的姜荣一转身就跪下了:“顾爷,我怎么谢您呢?我说实在的,要是没有您,我就算是完了呀。真的,我这条命就,就就扔在这儿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顾芳立马把他扶起来:“快别说这话!咱们不是外人,都是哥们儿!没事儿,我送您回去吧。”

“别别别,不用了,我自个儿能回去。哪天您得空儿,上我们家串门来,咱们再细说。”

“哎哎哎。”顾芳便目送着老头儿颤巍巍地走远了。

老头儿昨天被带走,今天就一个人回了家。家里老太太跟闺女正等得心急火燎,老头一回到家,一家三口抱头痛哭。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老头儿擦擦脸,坐在炕上喝口了水,就跟娘儿俩讲起整件事儿的来龙去脉来。从他上堂讲起,包括中间人家顾芳怎么求的情,老爷怎么出的主意,一直讲到最后无罪释放为止。

“哎哟喂!”老太太也一个劲儿双手合十,“老天爷呀!这事儿多亏了人家顾先生。要是没有人家,咱们家就完了。”

可不是嘛!因为如果没有顾芳,按衙门口往常的办事风格,差人们得把老头儿关在监狱里,不能让他在班房睡觉。一进衙门口,他得先挨顿打。打完之后,在监狱里边,其他犯人也得打他。老头儿五六十了,这个岁数上连着挨几天,身体受不了啊。而且这个案子,兴许糊里糊涂的,审起来就没个头儿了,少说要两三年。就老头儿这个身体状态而言,未必熬得到两三年之后,也许就死在里头了。老头儿一死,剩这娘儿俩,家破人亡,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所以人家顾芳相当于救了他一条命。一家三口再怎么千恩万谢也不为过。

当天傍晚,顾芳又来了,这回是专门出城来看看姜荣。顾芳买了一堆点心、水果、酒,提着大包小包迈进了姜家大门,他进门便问候姜荣:

“怎么样啦?歇过来了吗?”

“哎哟!顾爷您来了?”

“我看看你来,买点儿点心,买点儿水果,给您压压惊。”

“哎呀!你怎么还给我买东西?我应该看您去,坐坐坐,快坐快坐!”

“没这么些事儿。”

姜荣坐在炕头,直抹眼泪:“我们一家三口都不知怎么谢您了!要是没有您,我们的日子就算完了。哎呀!顾大爷,您是我们家救命的活菩萨!”

“可别这么说,人没事就好!而且你确实也没有为非作歹。老话说得好,‘心里没病不怕冷年糕[ 心里没病不怕冷年糕:比喻自己如果没做什么亏心事,就不怕别人的冷嘲热讽。

]’,是不是?没事儿,没事儿,好好歇着,什么事儿都没有。”

两人聊了一阵,顾芳就走了。

晚上吃完饭,爱娘收拾过碗筷,就回屋睡觉了。姜家老两口子也回房睡觉,临睡前两人躺在炕上聊天。

老头儿心有余悸,长叹了口气:“哎呀!老婆子,咱们捡条命啊!”

老太太点点头:“是啊,可不捡条命吗?”

“天下怎么有这么好的人呢?”

“你说顾大爷?”

“是啊,顾芳真是好人!咱们应该报答报答人家。”

“那你说咱怎么报答人家?”

“是啊,打刚才我就琢磨。你说咱要是买东西吧,买什么东西人家能稀罕呢?何况咱家也确实没有什么。我就是一个烙饼的,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倒是人穷志高,一直有个愿望,可到现在我那愿望也没实现。”

“哎,老头子,你到底有什么愿望啊?你跟我念叨了半辈子,也没告诉我。”

“咳,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也甭问。人都奔着好日子去过,我也奔着好,一直盼着我的愿望能实现。现在别说实现,今儿差点连命都没了。我现在就想怎么谢谢人家顾大爷。”

“那你说吧,怎么谢顾大爷?”

“反正买东西是不行的。我想来想去,有一个主意,我想跟你合计合计。”

“你说吧。”

“咱们闺女也不小了,说句实在话我是真疼她。但现在姑娘已经十六七了,身大袖长[ 身大袖长:身体长高,衣袖也要加长了,一般指女孩长大该出嫁了。

],也不能老留在家里边。我一直想给她找一好人家,但是你说哪儿有好人家,是不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未必瞧得上一个烙大饼的孩子。可是你说差一点儿的人家吧,我又舍不得,不愿意把闺女送过去受罪。我今天想了又想,要不咱们把闺女,送给人家顾大爷得了。”

老太太琢磨了半天:“但是顾大爷有媳妇儿啊。”

“我知道有媳妇儿,咱们就让他收个偏房吧。”

在那个年头里,封建社会,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

老头儿继续说:“咱们把闺女送过去给他做个偏房,他这个人是正人君子。这样的话,一来咱们也算报了恩了,二来闺女也算找了一个好主儿。老婆子你说行吗?”

“行啊,我也在琢磨这个事儿。这对闺女来说是个好事儿,就是不知道孩子乐意不乐意。”

“明儿问问吧,她要是乐意更好。她要是不乐意呀,咱们回头再想别的主意。”

“行。”

转过天来,一家三口吃早饭聊闲天。说来说去,老两口子对视一眼。

“说吧。”

老头儿开口:“闺女呀。”

爱娘抬起头:“爹,您什么事儿?”

“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老在家里也不是事儿,准备给你找个人家。这个人家呢,你还认识,就是顾大爷顾芳。人家对咱家有救命之恩,我跟你娘也是无以为报。想来想去呢,就想把你许给人家。人家顾大爷,家里有媳妇儿,你也认识顾大奶奶,人很好。我们想让你给人家做一个偏房。当然了,这是爹妈的主意,同意不同意呢,还得看你。你要说乐意呢,那就最好。你要说不愿意呢,爹妈也不强求你。”

爱娘听完了,点点头:“嗯,我听您的,爹。顾大爷人品非常好,咱们这些年所接触的人里边,没有比他更君子的了。这个人是真疼人,我相信我要是过去的话,人家家里也不会对我不好。何况咱们又能报恩。爹娘,我愿意,万事都由爹娘做主吧。”

“哎,好孩子!我闺女是真听话。行了,要是这么一说呀,这事就先这么定了。”一家三口就把这个事儿商量好了。

没过几天,顾芳就来了。他第二天要出城公干,头天晚上住在了姜家。吃晚饭的时候,姜荣就跟他聊天:“顾大爷,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好呢?”

顾芳抿嘴一笑:“我有什么好的呀?”

姜荣掰着指头,仔细数道:“热心肠,又善良。尤其是您这个人品行正直,万里挑一呀!”

顾芳摆摆手:“您过奖了,我的所作所为无外乎是‘规矩’二字。可能你们觉得我如何如何,但是我所做的都是应该的呀。人不就应该这样做吗?不值当您这么夸我。”

“挺好,反正我们没再见过您这么好的人了。可惜我就是一个烙饼的,真的,要是有一天我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得加倍地对您好。”

顾芳听他提起这茬儿,便笑问道:“您老说这个,自打我认识您的时候,您就常说您有一个愿望。真格的,您到底有什么愿望啊?”

老头儿摇了摇脑袋:“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反正我就想,人都有一个盼头儿呗,我也得有一个盼头儿。咳,就这么一说一乐的事儿。我想跟您说个正事儿,顾大爷。”

“您说,什么事儿?有什么事儿是我能给您帮忙的?”

“不是,这回不是帮忙。这个事儿倒简单,只要您一点头就成了。”

“那您说吧。”

“哎,上次那个事儿您救了我,也救了我一家子。我也是实在没有什么可报答的,我跟老婆子合计了一下,我们要是买东西呢,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出手去。报答点儿别的呢,也实在是想不到。最后我们老两口子商量着,打算把我那闺女给您做一偏房。顾大爷,您千万得同意。”

“哎!这可使不得!”顾芳吓得连连地摆手,“不行不行!要是那样的话,我不就成了趁人之危了吗?这不行!又何况我家中有妻室,我们两口子过得非常好。哎呀,这个事儿万万使不得!以后给闺女找一个好人家,而且你看爱娘的模样又好,一定会找到一个合适的丈夫,我可不能耽误她,不能不能!”

老头儿试图劝他:“哎呀!你看——”

顾芳站起来:“咱可别说这个了,您要是再说,我就走了!”

“哎,好好好。”老头儿只好作罢。

转天清晨起来,顾芳便出城公干。这一家三口聚到一块儿商量这事儿。

“人家不要啊,这怎么办呢?”

老太太说:“他是不是嫌咱们孩子不好看呢?”

爱娘一听,含羞带怯,臊得满脸通红。

老头儿说:“不是不是,我闺女多好看!顾芳这个人哪,真是个正人君子。人家说得也对,他要是答应的话,这算趁人之危。但咱们是发自肺腑地愿意把闺女给他呀。”

老太太说:“那怎么办呢?”

老头儿一拍脑门儿:“咱们这样吧,把闺女愣往他家里送。送到家去,他就不能不同意了。咱们专门找一天,把闺女捯饬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然后弄个轿子,咱们一家三口上人家家里串门去。我知道他们家住哪儿,咱们进城到他们家去做客。走的时候咱老两口子走,把闺女留下。这不就得了吗,好不好?”

老太太点头如捣蒜:“行,我听你的,他不要咱们就愣给。闺女,你同意吗?”

“我听爹娘的。”

好家伙,这家人铁了心要报恩哪!

过了几天,姜家这天也没什么事儿。

老头儿一拍板:“咱们就今儿去顾家吧,今儿日子不错。”

闺女换了身新衣裳,捯饬捯饬,化化妆,头上戴上朵花。嘿!不能说是月里嫦娥,最起码也是一等一的人才。老头儿提前雇了一乘小轿,闺女先上了轿,老两口子又准备好了点心、水果之类,也上了轿。一家三口进城,上顾芳家串门去。到了顾家后,赶巧了,人家两口子也都在家。顾芳和他媳妇儿很热情地招呼他们:

“哎哟!一家三口来啦?快来吧,从这儿进来。”

姑娘就坐在一个屋里跟顾大奶奶聊天。顾芳这媳妇儿很敞亮,说话也痛快,跟爱娘聊得很开心。顾芳在另外一个屋里跟老两口子喝点儿茶、聊聊闲天儿。

临走的时候,老头儿唰地站起来了:“今天我们是一家三口来的。顾大爷,明人不做暗事,跟您明说了,我们就是送闺女来的。我们俩走,就把孩子留在这儿了。您哪,也甭客气了,踏踏实实的,以后咱们就是实在亲戚。”

说完之后,老两口子扭头就跑。顾芳直跺脚:“哎哟!哪有这样的?您这样不行,快回来!”

姜家老头儿、老太太早就走远了。

顾芳再到那屋一瞧,大奶奶跟爱娘两人聊得挺开心。两人正聊得火热,顾芳一进屋,喊自个儿媳妇儿:“你来一趟。”

“哎。”媳妇儿出来了,“怎么着大爷?”

“这老两口子实在是太客气了,太热情了!”

“什么事儿啊?”顾芳就把这事儿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现如今人家把闺女送来了,你看这怎么办呢?”

大奶奶乐了:“那怕什么的呀?咱们结婚这么些年了,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的没事儿。我跟别人不一样,大爷您也甭客气了。人家给您留下来的,就把她留在这儿。刚才我跟她聊了会儿天,这孩子可好了。说话也好,长得又漂亮。”

顾芳说:“这可不成!这样吧,你打扫出一间房子来,让她先住着。这会儿天也晚了,过两天咱们再给她送回去。”

“哦,那好那好。”大奶奶给爱娘归置出一间房子来,让爱娘先睡着。

当天晚上,顾芳也没上爱娘那屋去,跟大奶奶睡一个屋。爱娘头晚上一个人在屋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心说:“反正送来了,就跟这儿好好待着吧。”接下来连着好几天,顾芳一直在外面忙,没回过家。每天只有白日里大奶奶跟她一起聊天做饭。

一晃五六天,顾芳回来了,先问问爱娘:“怎么样啊?吃的住的都习惯吗?

“都挺好的。”

“也来好几天了,估计你也想你爹妈了。咱们哪,回去看看你父母。”顾芳带着爱娘,顾大奶奶也一块儿跟着,三口人就奔城外,来到姜家门口。

老头儿、老太太一看闺女回来了,也挺高兴,把三口人迎进来了。顾芳三个人进门来先坐了会儿,跟老两口聊了会儿天。

顾芳看了看天色,说:“我有点事儿,我先去办事儿去。待会儿回来,再接我太太来。”于是就走了。

老太太把闺女叫到边上来:“怎么样闺女?对你好不好啊?在那儿过得习惯不习惯哪?”

爱娘脸红得滴血:“娘啊,一直是我自己睡。”

“啊?他没跟你圆房啊?”

“是啊,人家一天到晚就是忙。回来呢,也是跟大奶奶睡,没上我这屋来。”

大奶奶在旁边听见了,劝老太太道:“您哪,别客气了。我们顾大爷说了,他不能趁人之危。今天来呢,就是为了把姑娘送回来,大爷让姑娘找个好人家。他可告诉我了,要是再把姑娘送回去,他以后就不回家。你们可不能坑了我呀,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哎呀!”老两口子眼泪都快下来了,没想到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这是个圣人啊!

过了一会儿,顾芳回来了,接着自己的媳妇儿回家了。事已至此,这一家三口也不能再提这茬儿了。

晚上关上门,老两口子商量起来:“这怎么办呢?姑娘抬出去,这等于是出去旅游去了,三五天就被送回来了。倒是也没人知道她干吗去了。爱娘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身大袖长的,咱们还真得给她再挑个主儿了。”

找什么样的呢?老头儿心里琢磨:“得找个好点的人家。谁要是想娶我闺女,一定得有钱,要不然我孩子嫁过去也是受罪。我受不了,我不愿意。”

于是姜荣就央求街坊邻里各处去问,别人帮他介绍了好几个人家,老头儿都没怎么看上眼。

某天早晨起来,姑娘上门口倒水去。这一倒水的工夫,姑娘抬头一看,只见对面来了一帮人。正当中有一位,身后跟着七八个随从。正当中这位有点儿意思,头上戴宝蓝缎子的帽子,身上穿绛紫色的袍子,明眼人看着就知道有钱。

再说这人的相貌。这人长得真是寒碜!他那张大脸哪,就跟一张饼似的,长着一只大鼻子头儿,一看就知道爱喝酒,鼻子头通红。他的眼珠子倒是挺大,但是眼白多,只有不丁点儿的眼黑,就像是鸭蛋上摁了一粒黑豆。他身边这帮人对他是点头哈腰的,看得出来很逢迎他。

这主儿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无意中就看见倒水的爱娘了,两粒小黑眼珠登时就转不动了:

“哎呀!太漂亮了!”

爱娘确实长得好看哪!好看到什么程度呢?她那小脸蛋就好比一颗剥了壳的鸡蛋,在房檐底下拿露水打了一晚上,又在粉盒里转了一个圈,那蛋清白里透红的状态。

这位大爷看着看着,舌头伸出去半天,还得现拿手往回揉。他一回头问身边的人:“这是谁呀?怎么那么好看呢?”

那么这位大爷是谁呢?这可是个有钱的主儿,是打扬州来的一位富商,人称耿大爷。只要到扬州一扫听他,当地人都知道:

“老耿,耿大爷趁钱。”

耿大爷这回是来太仓州做生意的,一帮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闲着没事儿,大伙儿就带着他逛逛街、散散心。无意中,耿大爷就瞧见了爱娘。

老耿回去就问:“给我问问这闺女是谁?”

有人说:“这是烙大饼的姜荣的女儿,姜爱娘。”

“许配人家了没有?”

“没有。”

“太棒了!你给我问问去,看她愿意不愿意跟我?”

跟他合伙做生意的朋友就打发家丁去问,家丁来到姜家门口跟老两口子一说:

“扬州大富商耿大爷,富可敌国,趁钱趁得都海了呀!瞧上您闺女了,要娶您这闺女,您看行不行呢?”

“哎呀!”老两口子说,“扬州大富商看上了咱闺女,这是好事儿啊,见一面吧。”

这帮人找了个酒楼摆上一桌饭,姜荣就来了。两人一见面,耿大爷还挺客气的,一躬到地,俨然把他当成老丈人来拜:

“幸会幸会!”

姜荣也跟他客气:“兄弟,兄弟快坐,快坐。”

怎么呢?这个耿大爷的岁数跟姜荣差不多呀!姜荣坐在一边,吃饭喝酒,直嘬牙花子。为什么呢?这个求亲的耿大爷长得太寒碜了,岁数又大,比姜荣自个儿也小不了一岁半岁的。

姜荣想想就心疼:“我闺女要是跟了他……哎呀!”

旁边好多人就劝:“岁数不是问题,而且耿大爷会疼人啊,家里还有钱哪。”

老头儿想了半天,说:“要是这样的话,我就这么一个闺女,跟你这么一个人哪,我得要彩礼。”

“那行,你要多少钱呢?”

老头儿本打算高高地要个价,给人吓跑了得了。

“我要五百两银子!”

万万没想到,话音刚落,人家就把五百两银子拿出来了。

“给你。”

人家是盐商啊,对人家来说,五百两银子就不叫钱哪。老头儿拿完钱了,这下没办法了。回来跟家里人一说,怎么办呢?娘儿俩也没办法了,反正事到如今拿人家钱了,那就听人家的安排吧。

耿大爷选了个好日子,派人接上自己的新媳妇儿,一起回了扬州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回过头来再说顾芳。顾芳一直在太仓州衙门口当职,到今年已经是第个六年头了。按常理来说,他不能待这么久,应该是任满三年就得转地方。漫说他,即使是地方官,朝廷也不准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过去都是这样,比如某个官在河北当县官,三年之后,朝廷就把他调到云南去了。在云南待够三年,朝廷再把他调到新疆。在新疆任满三年,再去山西。为什么这么安排呢?为了不让官员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来,也怕他们在某地待久了胆子大起来,贪污受贿,积重难返,不利于地方发展。总之,这些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包括最下层的刑房书吏、县丞,甭管是八品的、九品的,也是按这个规矩走马上任。

但是由于之前顾芳在这个地方表现出众,所以地方老百姓舍不得让他走。上面就准许他留任一届,他便因此在此地待了六年,连任了两届。

最近,他也调任了。调哪儿去了?进京了。嗬!能进京可真不错。他这回在谁手底下做事呢?户部侍郎韩大人。顾芳收拾好行李,就带着自己的媳妇儿,离开了太仓州进了北京城。

到了北京后,顾芳先去拜见韩大人:“以后我就是您的下属。”

“好好好。”

韩大人也是刚被调到京城来不久,也是以地方官的身份进京为官。他跟顾芳说:“以前老听人说起你,今天没想到,你能跟我在一个衙门,非常好!”

“是,大人您多多指教!”

“哎,别客气。天子脚下跟在地方上是不一样的。咱们多加谨慎,忠心为主。”

“是是是,大人您说得对。”

打这儿起,顾芳便跟着韩大人做事。

这一天,韩大人嘱咐顾芳道:“我要出去一趟,出去有点儿公干。你呢,在这儿盯着点儿。有什么事儿呢,就替我照应着点。”

“是,大人您放心,有我呢。”

“哎。”大人就走了。

顾芳在衙门里坐着,没过多久,就有点儿乏了。因为每天公务繁忙,晚上睡觉也睡不踏实。这会儿,顾芳打着哈欠,撑着额头想冲个盹儿,结果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睡着了。他睡得还挺实在,而且还做了一个梦。梦见眼前祥云瑞彩,金光万道,紧跟着“咔”一下子,金光散尽,眼前游出来一条龙。这条龙到他眼前一晃,顾芳吓坏了,一激灵,便醒了。

原来是南柯一梦。

“哎呀!”顾芳揉揉眼睛。

就在这时,顾芳耳边听到一阵环佩叮当之声,有人走进来了。他赶紧低着头站起来了,打眼一瞧,跟前来了六七个人。

顾芳暗暗吃惊:“哟,坏了!我失礼了!”

怎么回事呢?原来是韩大人的夫人到衙门了,身边拥趸着一帮丫鬟,身后还跟着几个府里边的佣人。甭问哪,能这副模样来这儿的没有别人,正是韩大人的夫人。

顾芳赶紧站起来,快步上前,一撩衣裳跪下了:“属吏顾芳迎接来迟,请夫人恕罪,有失礼仪!”

顾芳的言外之意就是:“我不知您打这儿过,我失礼了。”因为见贵人得行礼,这是官场上的规矩。

这帮人走到顾芳跟前就站住了。尤其是这位夫人,半天都没说话,良久才开口道:“你是顾芳顾先生吗?”

“正是属吏顾芳。”

接着,顾芳就听到有人抽泣。

顾芳愣了,也没敢动,心说:“夫人怎么哭了呢?”

只听夫人接着说:“恩人,快快请起!”

“啊?”顾芳吓一跳,这才一抬头,再瞧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卖大饼的姜荣的女儿姜爱娘。

“您快起来!”

“是是是。”

顾芳站了起来,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之前他听人说过,姜爱娘跟了个有钱的主儿,跟着扬州的一个大富商走了。当时他还想:“挺好,这也算是有一个好的归宿。”怎么今天她又变成韩夫人了呢?难道说这个烙大饼家的孩子还会变戏法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夫人擦擦眼泪:“顾先生,您也觉得纳闷儿,是吧?”

“是,我没明白。”

“唉!说来话长。”

当年她确实是去扬州了,但她不是跟着耿大爷一块儿走的。耿大爷先回了扬州,给她置办了一处外宅,安排好一切之后,才派人把爱娘接到了扬州。回到扬州之后,耿大爷就着手操办自己的婚事,他对这场婚事很上心,因为他都到这个岁数了,居然还能再娶一房小媳妇儿,尤其新媳妇儿长得还好看,又勾勾又丢丢的,太棒了!他决心要大操大办一番。

赶等到洞房花烛的时候,耿大爷喝完了酒,一进洞房,新媳妇儿戴着盖头在床边坐着,两边红烛高挑。耿大爷过去一掀盖头,差点没吓死!只见里边坐着的,不是爱娘,竟然是自己的大太太。这位大太太有一个诨名——雌老虎。

大太太坐在床边儿,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儿:“听说你要娶媳妇儿啊?你瞧是我不是?”

怎么回事儿呢?原来是他娶小妾的消息走漏了。大太太不干了,在这洞房花烛之夜,把耿大爷这顿打呀!嘴巴子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痛打一顿。

打完之后,大太太就问他:“你服了吗?”

“我服了。”

“你怕了吗?”

“我怕了。”

“你以后还敢吗?”

“我再也不敢了。”

大太太下令:“得了,把那丫头给我叫来吧。”

下人就把爱娘叫来了。爱娘都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进来了。

大太太瞧着她,拿手一指耿大爷:“我给你介绍一下啊,这是你干爹,我是你干妈,知道吗?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三口,你就跟我亲闺女一样。”

“哦。”孩子咕噔一声就跪下了,给两人行礼,“参见干爹,参见干娘。”

大太太乐坏了:“你瞧,白捡一个大闺女。孩子她爹,给孩子拿钱。”

“哎哎哎。”耿大爷哆嗦着去拿钱,他也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边咽,本来说好了是娶媳妇儿,突然间长了一辈儿。但是自此之后,他是一点邪心也不敢有了。

可是耿家老有这么一个大姑娘也不是事儿,赶巧了,扬州城的地方官里有一位韩大人。韩大人家里边一位夫人,但是夫人身体不好,一直不能生养。

夫人跟韩大人说:“不行啊,你就再娶一个吧,收个偏房。”

消息传出来,耿家大太太说这是个好事儿,就找人和韩大人一说:

“我们这儿有一干闺女。”

韩大人也挺高兴,见了爱娘一面就同意了。这么着,韩大人就把她娶过去。没过多久,韩大人的夫人去世了,就把爱娘扶了正,爱娘就成了韩夫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圣旨下来了,韩大人被调任,打扬州进北京,爱娘也跟着一起进了京。

顾芳听完爱娘的讲述后,不胜感慨:“这都是想不到的事情啊!夫人哪,我给您道喜!您可真是有洪福之人。我也是不久前才进京,伺候着韩大人。”

“您别客气,咱们就是一家子了。我还准备最近派人去把我爹妈都接来呢。”

“好啊,我也准备给你爹妈送信。好久没见两位老人家了,我还说到北京后接他们来玩儿。这回行了,他更得来了。他姑爷姑娘都在,老两口子更得来。”

没多久,韩府就派人把姜家老头儿老太太接来了。府上摆了一桌酒饭,韩大人两口子,顾芳两口子,姜荣两口子,坐在一个桌子上把酒言欢。

姜荣想起当年的搭救之恩,还是很感慨:“顾爷,我说句实在话,这个事儿我真是没想到。我在道儿上还跟老婆子还念叨这个事儿呢!你说,你这人怎么能这么好呢?您这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啊!”

借着这次家宴,老头儿就把当年的事儿,跟自己的女婿念叨了一遍。

韩大人听后很是感动,说:“以前光知道,顾芳这个人为人正直,不知道当中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过了两天,韩大人面圣,跟皇上聊天,无意中就提起此事。

皇上一想:“天下还有这样的人?这可真是人中的君子啊!”于是降下皇恩,破格提升,提拔顾芳做了礼部侍郎。

顾芳还觉着不合适:“韩大人,我本来是您的下属,现如今却跟您一样的身份,有失礼仪啊。”

韩大人爽快地回道:“这都不叫事儿,应该的,你这样的人哪,十万个人里面也难挑一个。您能做这个官,是名副其实,也让大伙儿知道知道头上有青天。晚上咱们还得喝酒,咱们得庆祝庆祝。”

晚上韩府又摆了一桌,依旧是三家人坐在一块儿喝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顾大爷把杯端了起来,回头看看烙大饼的姜荣,笑问:

“姜老太爷,老封翁[ 老封翁:封建时代因子孙显贵而受封典的人,常用于敬称。

],咱们认识这么些年了,现如今您是荣华富贵。我一直想问您,您老说您打小就有一个愿望。我们一直问您,您也不说,今天您得透露透露了吧?您的愿望是什么呀?”

姜荣乐了,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咳,我打小就有这个愿望,因为我们家祖孙三代都是烙大饼的。到现在我跟你明说了吧,我最大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众人都问:“什么呀?”

“我要到北京烙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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