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定指了一个方向,念洛欢便掠出马车,身形快不见影,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下,消失在人海中。
惊定吩咐了一下,便追随念洛欢而去。
念洛欢到医馆的时候,缇萦手持发簪挟持那位老医者,她眼中布满血丝,看起来疯癫至极。
可少有人注意到她抵在发簪底下的拇指,她从来没想过要伤害谁。
“阿萦——”他一声低吟,苍凉了岁月。
看着眉目依旧的人真实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念洛欢从未有这般心安。
他本该上前抓住她质问或者咆哮,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般宁静。
可不知为何,他竟是胆怯于上前。只余原地看着她,一眼万年的感觉到底就是这样。
“给我药!”缇萦冷静地喊道。
她有些撑不住了,她害怕得很,长这般大,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更别说自己挟持的,还是一位极有名望的大夫。
大夫无奈地闭上眼,朝边上的药童示意,便有人抓药。只是药童仍旧东张西望,手脚一点也不利索。
他已经让人送信给东家,官府的人想必也快要来了。
“快点!”缇萦耳根微动,没有听到声音,便厉声呵斥。
念洛欢站在不远处,他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更惊觉于缇萦不能视物的眼睛。
“王爷,要过去吗?”惊定问道。
念洛欢没有说话。
当他余光看到一个孩子躺在妇人怀中时,他脚下跄踉。
那孩子面色微红,紧紧闭着眼睛,偶尔一动,似乎有些不安。阳光在长长的睫毛上投下阴影,梦幻至极。
念洛欢伸出颤抖的手扶着惊定,他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了。
这孩子他不会认错,和年幼的他如出一辙,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爷,官府的人到了。”惊定看着将医馆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微微蹙眉。
念洛欢不敢喘气,他走到念念身边,不顾柳姨的错愕,伸手摸了摸他。
触手滚烫,念洛欢惊吓得收回手。指尖却是勾住念念身前的铃铛,将其带出。
念洛欢碰上铃铛后,铃铛竟是意外地响了起来。声音清脆,如漠北的驼铃声响,如缇萦以前张扬的宫牌声。
缇萦听到这个声音也愣了。她丢下发簪就向声音来处跑去,可是赶来的官兵将其围住,不让她动弹。
“念念,你没事吧?”缇萦不知道铃铛为什么会响,她迫切地想要到念念身边去。
“缇萦,你胆子好大!”县令大人赶了过来,朝缇萦大喝。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王爷亲临芦城,你不要脑袋,我还要!本官告诉你别乱来,我还要回去迎王爷!”
“让他们给我药,我绝不造次。”缇萦嗓音粗粝。
县令大人冷笑,“就你,也配?那小子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野种,死了也好。你都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你儿子,没爹的贱种!”
“你闭嘴!”缇萦吼他,发丝凌乱地在官兵手下挣扎。但是刀剑贴着她,她根本动不了。
“缇萦,本官劝你老实些。你儿子被人投毒推下水井,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次次能护住吗?”
“这就是大人见死不救的缘由吗?”
这边争执不断,念洛欢却是一直蹲在念念身边没有动,就连惊定也看不透这王爷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按说人找到了,不该高兴吗?如今却是看着王妃被人欺负,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骂贱种?
恕惊定不能理解。
“王爷在此,谁敢造次!”
在官兵又一次对缇萦动手时,惊定拔出腰上的配剑,将缇萦身前的官兵拦下。
“王爷?”县令大人惊住,他连忙东张西望,也没有见到什么贵人。
直到目光落在念洛欢身上,县令大人才停住目光。
念洛欢刚来芦城,县令大人自然是不认识他。可县令大人常年混迹官场,眼睛也不是白长的。
念洛欢身上的贵气难掩,更何况那长相一眼惊鸿,身上的绸缎只有盛都才能见。
“王爷!”县令大人不知道念洛欢怎么来了这里,但这不妨碍他露出谄媚的笑容。
“王爷,您怎么来了?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县令大人拖着长袍到念洛欢面前,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念洛欢像是刚从无尽的震惊中回过神,他略微扭头看着县令大人,将方才他说的话翻来覆去地咀嚼。
“王爷?”县令大人笑容不减,更加谄媚地看着念洛欢。
念洛欢缓缓勾唇,虚浮的笑意渐渐染上浓秋的雾,冰霜徘徊在那晦暗不明的眼底,动辄就能冻进心底。
县令大人心惊肉跳,以为是方才的混乱惹了念洛欢。
素来听闻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手段不简单,为人喜怒无常,平人根本摸不准他的喜好。
“惊定。”念洛欢只需喊惊定的名字,惊定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一声叫唤,挣扎的缇萦愣住了。她一动不动,竖起耳朵想要再听一次这人说话。
方才那声音沙哑至极,但依稀辨别中,缇萦还是觉得像极了那人。
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围着看这场盛世奇观。
大家不明白这位王爷为什么会出手帮缇萦,更不明白他站在人流之中,眼神为什么不离开缇萦半刻。
缇萦空洞的眼神望向前方。她不知为何,感受到一种难言的熟悉。
即便什么都看不见,她目光所落之处,正是念洛欢所站的地方。
念洛欢眼神动容,他握紧拳头才能让自己脚下生根,免了上前抱住她的冲动。
暂时,至少是眼前,念洛欢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来了。
他不想看他慌乱逃跑躲着自己的模样,更不想她因此拒绝自己的帮助。
直到念念被念洛欢随行的大夫诊治用药后醒来,他们二人依旧保持相望的姿态。
念洛欢在看她,而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只是眼神望向那边的时候,有余晖照耀她的眼睛,让全身都发烫发热。
让一颗心平白煎熬,像是在油锅中煎滚一样。
“缇萦谢过王爷。”缇萦说着就要跪下来。
一只手却是扶住了她。缇萦立刻握上这只手,她记得他手心掌纹只有一条,她一摸便能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