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年后。
缇萦怀揣了的糕点,步伐轻快地向寝屋走去。
还未进门,便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起卷帘,从窗口探出半个头。
他听到脚步声,知道是缇萦回来了。迫不及待地看过去,见真是缇萦回来,即刻笑弯了眉眼。
还不等他喊缇萦,缇萦便朝他挥手,喊道:“洛欢。”
“阿萦。”念洛欢从窗口跳了出来,朝缇萦飞奔而去。
还不等缇萦有所反应,便将人紧紧抱住。
大约几秒,松手后,又倾身在缇萦脸颊上亲了一口。
“好啦好啦,我问你,字习了没有?”
“习了。”念洛欢扬起乖巧的笑,好似等着缇萦夸奖。
缇萦看着他脸上沾染的墨迹,也笑弯了眉眼,牵着他的手进屋。
“你先吃糕点,我去打水给你洗脸。”
念洛欢抱着糕点撇了撇嘴,“为什么你从来不吃?这个糕点明明这么好吃,为什么你总是让我一个人吃?”
啊这……
缇萦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却满脸孩童神态的人,不由得微微出神。
她想到一百多年前他死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一百多年前年前君邪赶来,在那座山上将重行和独辛的尸骸葬在一处,给他们立了无字碑。
那时君邪在无字碑前站了三天三夜,只字未言。漫天的白雪压下,差点把他盖成雪人。
直到第四日放晴,曦光从云层洒下,君邪才动了动身,将满身风霜拂去。
莫凌飞一直守在君邪身侧,也将那无字碑看了三日。
三日后,莫凌飞还是想不明白,重行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事到如今,值不值得?
“你师尊心中,大约是畅快的。”君邪轻语。
“杀独辛,是他的使命。坏就坏在,他动心了。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君邪说这话的时候,调转身头,看向不远处。
在他前面,缇萦还是以抱着念洛欢的姿态跪在地上。只是莫凌飞为他们设了一道仙障,将白雪隔开。
那时的缇萦已经醒了,她没有自戕,也没有发疯。只是抱着念洛欢一动不动,像一尊木雕。
你说她活着,可那颗心已经灭了。你说她死了,她元神尚在。
她一直呆愣地看着念洛欢。
后来微微有些动静,不是朝念洛欢笑,便是朝念洛欢哭。
她吻过他的眉眼鼻梁唇畔,吻的时候虔诚鲜活,吻完后,又像一尊木雕。
君邪站到缇萦面前,缇萦依旧无动于衷。
因为君邪自她醒来,就说了一句“他死了”。
君邪本就是缇萦最后的希望,可他一句话就给念洛欢判刑。
知道君邪给重行下葬,缇萦更加确信,念洛欢是真的死了。
她知道自己也死了。
她不吃不喝,只抱着念洛欢尸首,形如走尸。
她将人带到锦官那一处院落,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给他擦拭身上的血迹。
看着他身体上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伤疤,竟是没有掉一滴泪。
她只是爬上床,将自己的头枕在他破裂的胸膛上。
她企图从那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希望突然能有一只手抱住她,唤她一声“阿萦。”
但期盼了许久,也从未见到奇迹。
缇萦想他等了自己七百年终于把自己等活了,若是他可以活下去,可以再醒来笑着喊自己,一脸宠溺无奈,她愿意再等七万年。
缇萦拉过念洛欢的手,让他圈住自己的腰。
她微微仰头,看着念洛欢,唇畔碰到他的下巴。
她的指尖点上他的喉结,想到以前玩弄这里时,他涩然的模样。
“洛欢,你回来好不好。”
缇萦觉得老天爷是在惩罚她的任性。
她终于,自尝恶果,亲眼见着自己欢喜的人死去。
缇萦与这尸首在一起躺了足足一个月。
尸首被她保存得很好,鲜活如初,可惜不会睁眼。
这期间,无数人来看过她。
从君邪师兄师姐到白云云李钦沣,还有巨仙猪符元仙翁。
可任谁,都进不了缇萦设下的仙障。
她依旧抱着念洛欢,日夜与他睡在一处。
她像个疯子,对一具尸体爱不释手。
她像个变态,兴致来了,便亲吻这具尸体。
从上到下,细致到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
她仿佛在用这样的方法告诉念洛欢,她真的很爱他。
这样的日子本以为要过几十年,几百年才能转变。缇萦用一身修为供养那血肉之躯,等灵力耗尽,与他一起死。
若不是那日来了一个人,兴许真的会这样下去。
来人是当初侥幸从缇萦手下逃脱的弟子。
他用剑劈着仙障,口中满是不平的怒喊。
从他零星话语中,缇萦大约知道君邪为她摆平了杀人的事情。
其中诸多罪责,君邪应当全部推给了重行。
重行之事,本可以雪埋那座山巅,可为了她,君邪生生将那些罪状诉出。
哦,缇萦猛地记起君邪上次来的时候说了这件事情。
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阿萦,我将重行做的事情诉出,不是为了帮你正公道,你不必为此内疚。”
内疚?缇萦冷笑。
让她杀人,让她心甘情愿为独辛生祭,最后还杀了念洛欢。
她为什么要愧疚?
她愧疚的,是那些因为他和她无辜死去的人。
听到外面一声又一声的控诉,缇萦紧紧怀抱住念洛欢,蜷缩在他身边。
她知道,那些人定然以为重行的死和她有关。甚至,她是这场杀戮的主导者。
若不是因了她是君邪的女儿,怕早有人要她赔命。岂会如现在一般,都选择息事宁人?
到底后生可畏,门外弟子还是不死心地叫骂。
缇萦听着听着,也就睡着了。
等再一次醒来,她看向念洛欢,发现他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缇萦终于看开了。
她决定履行和他的承诺,陪他一起死。
这男人这么霸道,死前怕是带了一口不甘心,生怕自己和别的男人跑了吧?
缇萦轻笑。那一日,趁着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同念洛欢一起投身善恶骨。
往事如噩梦一般涌来,穿过一百多年的时光,缇萦看着眼前的人。
幸好,她想真是幸好,幸好他们都活过来了。
看着念洛欢送来的糕点,缇萦连忙撇开头。
她为什么从来不吃?因为念洛欢现在智若孩童,要吃药。
可是他不爱吃药,药无可想尽办法,才把药和糕点融合,拿来哄这三岁小孩。
“小屁孩,我和你不一样,用不着拿糕点哄着。”缇萦露出讨打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