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与宇文宬的重逢，裴元庆颇感意外。当第一眼瞧见宇文宬时，裴元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即便对于洛阳过去半年多的事情知晓不多，但当宇文宬就这般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洛阳城中，裴元庆还是险些惊掉了下巴。他回洛阳之后，还曾到宇文宬的墓前祭拜过。
不管往昔有多少纠葛，但杨林已然亡故，时隔许久，对于这位昔日的同僚，裴元庆心中仍存有几分敬佩。只是本应死去之人，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让裴元庆一时间难以接受。
不过接下来，裴元庆并未去告发宇文宬，宇文宬也如老友相见一般，邀请裴元庆到家中做客。
诸多恩怨，随着杨林的离世，朝局的变动以及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化。当初本应水火不容的两人，在时隔半年之后，竟能如旧友一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饮酒畅谈。世事变幻之奇妙，即便如今，裴元庆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宇文宬明明已死，却还活着，其中意味裴元庆隐约觉得不简单，却也未往深处思索。这类政治之事，向来是裴元庆最为头疼的。
或许是两人都太过孤寂，那一日，裴元庆受宇文宬之邀到其家中，两人说了许多。具体说了些什么，如今已记不太清，记住的，也仅有“舍得”这两个字。
人皆期望诸事两全其美，将一切都掌控于手中，但最终的结果，或许是一无所获。
杨林原本前途无量，可他太过贪婪，在美色与部下的忠诚之间，他妄图全部拥有，最终却被部下所杀，美色、部下连同自己的性命，尽皆丧失。
王世充和段达想学杨林挟天子以令诸侯，却又看不清自身，渴望获得世家门阀的支持，最终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人这一生，不可能事事顺遂，若想获取某些东西，就必须舍弃一些。至于如何取舍，看似简单，实则绝大多数人，一生都难以做到真正的抉择。
这番话，让裴元庆感触颇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梦境中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王世充、段达一般，想要获取世家门阀的支持，却又不愿放下自己的高傲，最终的结局，与世充、段达似乎并无二致，落得家破人亡。
而如今呢？
有时在获取一些事物的同时，就意味着你必须舍弃一些东西，无论你是否情愿，强行握在手中，最终的结果，恐怕并非你所期望的。
裴元庆很厌烦与宇文宬这类文人交谈，有何事直接说清楚不就好了，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还是有些迷糊，但那番关于得失的言论，即便裴元庆不愿深思，却依旧如同魔音一般刻在了自己的心底。
新文礼、丘行恭、李通、马勇、周蛟、侯成、黄果、看着这些昔日的兄弟，此刻开怀兴奋地畅饮，就连平素极少饮酒的丘行恭，此刻也与新文礼干了两碗，看得出，他们是由衷地高兴，而非如往昔那般勉强。显然裴元庆之前的承诺，令他们振奋不已。
裴元庆倚在椅背之上，为自己灌了一口酒，说不清是何种感受。原本以为，他们跟随在自己身旁，是无怨无悔的，直至此刻，他才知晓，原来自己的这些兄弟，也渴望着能够建功立业。
这让裴元庆的心情颇为复杂，想想梦境中，多数人最终背叛了自己，如今想来，并非毫无缘由。
雨不知何时已停，一群人借着酒劲，在院子里呼喝着打斗切磋，裴元庆并未参与其中，有些事情，想明白了，真正放下了，那种油然而生的轻松之感让裴元庆颇为享受。
“夫君今日这是怎么了？”后堂里，张氏指挥着下人们收拾残局，看着裴元庆站在门口的模样，一时间竟生出一股陌生之感。
“小妹也不知。”伍二娘在一旁笑了笑：“或许是因为翠云的婚事吧，太史部的人已经定下了婚期，夫君或许有些不舍呢。”
她生得极美，哪怕是杨桐也不敢多看，此刻笑起来，宛如一朵莲花绽放一般，便是同为女子的张氏瞧着也有些失神。
“只是陛下年岁未免过小了些。”张氏有些担忧地道，杨桐今年不过十一岁，虽说看起来英俊挺拔，不比寻常十三四岁的少年差，但终究还是比裴翠云小了些，张氏开始担心裴翠云日后会否被杨桐冷落。
“姐姐多虑了，小也有小的好处，而且陛下处事沉稳，对翠云也是真心实意，不会有事的。”伍二娘柔声宽慰道，即便真是如此，如今事情已定，皇家之事，无法更改。
“但愿如此吧。”张氏叹了口气，小姑子出嫁，这心里，总归是有些复杂的。
同一片天空下，与洛阳城的喜庆不同，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河套之地，此刻气氛却显得颇为凝重。
狼山之下，两支兵马遥遥对峙，凝重的气氛携带着萧杀之气弥漫开来，让夹在两支兵马中间的一群铁勒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秦琼皱了皱眉，望着远处那面张牙舞爪、尽显峥嵘的马字将旗，他未曾想到自己刚至河套，便如此迅速地与诸侯的兵马对上，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此时此刻，也不能失了朝廷的威风。
“对面军队，何人主事，出来说话。”秦琼拍了拍胯下的战马，来到两军阵前，相隔一箭之遥的地方，周围的铁勒民纷纷闪开一条通路。
罗家军的队伍中，一名小将跃马而出，那稚嫩的脸庞，看起来年岁不大，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却生得颇为英挺，浓眉大眼，英气勃勃，顾盼之间，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姿态。
“汝乃何人？因何拦住我军去路？”秦琼皱眉看向对面的少年问道。
“幽州罗成！”罗成抬头，瞧了瞧秦琼的帅旗，眼中闪过一抹跃跃欲试的光芒，朗声道：“你便是秦琼，某曾听闻你，听说你是朝廷大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洛阳第一猛将！”
“不敢当。”秦琼摇了摇头，虽是一名少年，但他可不敢轻视，罗成之名，威震羌胡，那可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名声，做不得假。秦琼沉声道：“洛阳城中，猛将如云，不说虎侯裴元庆，便是新投朝廷的尚师徒、徐世勣、薛万彻、张亮诸位将领，论武艺，皆在本将之上。”
这话有些示弱，却也是警告。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看罗成那飞扬的神情，秦琼便知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一旦疯狂起来，可不好收拾。
“裴元庆吗？”罗成闻言，目光一亮，嘿笑道：“迟早要与他一会！”
不知天高地厚！
看着罗成的神情，秦琼也懒得再多言：“吾乃左威卫将军，此番奉了圣命出镇河套，收拢铁勒民。而你既是将门之后，怎敢拦我去路。”
“铁勒民？”罗成将目光冷冷地瞥向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的一群铁勒人身上，冷声道：“这些，皆是烧当铁勒余孽，自当全部诛杀！”
“如今既然已愿归顺朝廷，本将军身为河套守将，这些人，已然算是河套子民，不可杀！”秦琼有些烦闷，**厥已被打散，如今河套的沃土却是一片荒芜。他与窦炽商议一番后，准备依照先朝对付铁勒人的办法，招揽这些铁勒人屯田、放牧，待日后朝廷拨来流民之后，将双方混居，也能更好地同化，否则这河套数百里的沃土恐怕就要成为一片荒地了。
这刚刚招来了一批愿意前来的铁勒人，却给自己引来了一个罗成，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哈，陛下当初收拾**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罗成撇了撇嘴道。
“放肆！陛下行事，岂是尔等可以揣测！”秦琼瞪大眼睛怒喝一声，森然地瞪着罗成，厉声道：“念你年幼无知，本将军今日饶你一次，若敢再犯……”
“如何？”罗成冷笑着看向秦琼，手中丈二长枪遥遥指向秦琼道：“莫要跟我说这些废话，想带他们走，可以，却需胜过我手中长枪！”
“好！”秦琼脾气再好，此刻也有些怒了，自马背上摘下熟铜锏，冷冷地看向罗成：“今日，某便代罗艺教训你一番！”
“好胆！”罗成浓眉一竖，厉声喝道，也不管中间跪在地上的铁勒民，直接策马奔向秦琼，两边铁勒民虽慌忙躲避，仍被罗成的战马撞飞好几个。
“哼！”秦琼闷哼一声，也催动了战马，熟铜锏在空中划过一道匹练，两匹战马迅速靠近，错身而过的瞬间，秦琼的熟铜锏已然完成了劈砍动作，照着罗成兜头便砸。
罗成一声闷哼，丈二长枪带着一股惨烈的气势也不理会秦琼的熟铜锏，直接刺向秦琼面门，用的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秦琼连忙摆头闪避，让过了长枪，却被罗成顺势一摆枪身，打在锏杆之上，熟铜锏几乎是贴着他的脑袋划过，带起的劲风吹得他满头青发飞扬，一张俊朗的面容在狂风中显得无比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