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卢楚大寿。
那洛阳城,本就繁华非常,今日卢楚寿辰,更是热闹得紧。卢楚身为当朝三公,出自名门望族,且是名扬天下的名士,这寿宴之盛,自不必说。天方破晓,卢晥便忙里忙外,张罗着这场盛宴。此刻的洛阳城,如同一座磁石,不光吸引了关东众多士人,就连兰州、南阳等地的才俊,也纷纷慕名而来,齐聚于此,真个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卢晥作为卢楚之子,历经一番外出磨砺,如今言行举止间,少了往昔的锐利锋芒,多了几分沉稳从容。在这迎来送往之中,应对自如,妥帖得当,引得众人纷纷称赞。
“想那昔日,卢子健便被称作洛阳四杰之一,如今虽刚及弱冠,可瞧这气度风范,已然颇具名士之风。”
“可不是嘛,到底是名门之后。嘿,此番子健辞官,云阳竟被一个无名小辈接任,依我看,陛下如今怕是无人可用咯!”
“噤声!莫要妄议陛下,当心招来祸端。”
“哼!我大隋以宽仁治世,向来不以言获罪。况且方才所言,皆是肺腑。天子听信奸佞之言,推崇那些奇技淫巧之学,亵渎圣人之道,实非天下之幸,日后必生祸乱!”
“阁门都知冯勇到!”一声清朗呼喊,如石入平湖,原本喧闹交谈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这阁门都知冯勇,虽无太大实权,可谁人不知,他乃是陛下身边近侍。因往昔宫廷之乱,杨桐登基后,首下政令,后宫嫔妃、宫人皆不得干政,冯勇自然也在此列。然而,在诸多场合,他作为杨桐传声之人,即便身份不算尊崇,却依旧能代表天子。虽不比当年那些权势熏天的大宦官,但在这洛阳城中,也无人敢轻易对他不敬。
“晥见过阁门都知。”卢晥身为宴席主理之人,冯勇既代表天子前来,他岂敢有丝毫懈怠,赶忙快步迎上,恭敬行礼,笑着说道。
“卢先生客气了。此番陛下听闻先生辞官归朝,可是多次询问缘由呢。”冯勇目光扫过众人,神色不卑不亢。他久伴杨桐身侧,在陛下跟前,向来以奴婢自称,可平日里替陛下传话,自有一种威严。除了三公、右骁卫大将军等朝中顶级权贵,寻常官员乃至名士,都难让他折腰。
“老父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晥身为人子,自当侍奉左右,如此便辜负了陛下的知遇之恩。”卢晥微笑着回应。
“陛下也知晓太傅身体欠佳,特命人远赴昆仑,寻来两支老参。恰逢太傅寿诞,命本宫送来,为太傅调养身体。”冯勇一挥手,即刻有随从禁卫端着托盘上前,他从盘中取下一方锦盒,递给卢晥说道。
“有劳陛下挂念,晥代家父谢陛下厚爱。”卢晥赶忙躬身接过,郑重地交予身旁家丁,又对冯勇笑道:“阁门都知稍待片刻,宴席很快便开,你我多年未见,正好饮上一杯,再作别不迟。”
“本宫公务缠身,不便久留。况且……”冯勇环视满堂宾客,微笑道:“本宫身为宦官,留在此处,恐扰了诸位高士雅兴。陛下还备有一副门楹,是陛下为贺太傅寿辰亲手所书。陛下言,虽登不得大雅之堂,但求个喜庆,让我代为转赠。”
卢晥听闻,眉头微皱,心下思忖:莫不是天子要用这门楹警示父亲?
正思索间,只见两名禁卫已将一副门楹抬进。这门楹用上等檀木精制而成,雕工细腻精湛,一看便知出自工部能工巧匠之手。众士人听闻,纷纷好奇地望向门楹。他们心中所想,与卢晥大致相同,皆以为杨桐会借这门楹暗藏玄机,故而个个精神一振,紧紧盯着门楹。
“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有人忍不住念出声来。
众人一听,确实平平无奇,不过是极为普通的门楹。在座皆为饱学之士,这样的门楹,着实难以入他们法眼。一时间,众人皆感困惑。这寓意浅显易懂,不过是常见的祝寿之语,虽有些新意,但也并非特别之处。可陛下偏偏送来这样一副门楹,究竟是何意?
又是送老参,又是赠祝福,看似只是寻常的贺礼。但众人皆知,如今洛阳城,皇宫已被士人围堵两月有余。要说天子心中毫无怒意,那绝无可能。起初听闻冯勇到来,这些士人便已准备好长篇大论,以应对天子的责难。可谁想冯勇来了,确实代表天子,却并未如他们预想般发难。
这般态度,反倒让众士人心中七上八下,天子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东西已送到,那在下便不打扰诸位高士雅兴了。”冯勇微笑着向卢晥微微行礼。
“慢走。”卢晥点头回礼,目送冯勇一行离去。
“这……子健,天子派人送来这些,到底是何用意?”一位老者眉头紧皱,看着那两样礼物,满脸疑惑。
“陛下心思,岂是我等能随意揣测的?”卢晥微微一笑:“不过此事得告知家父,在下先行告退。”
“嗯,确实该与太傅商讨一番。”老者闻言,连忙侧身让开。
卢晥吩咐下人将牌匾挂于门上,毕竟是天子所赠,无论如何,都不可轻慢。
当下,卢晥一路与众人见礼,脚下不停,径直向后堂走去。
书房内,卢楚坐在藤椅之上,眉头紧锁,凝视着桌案上的一张名单,陷入沉思。
“你确定这些人皆出自讲武堂?”许久,卢楚看着名单,语气沉重地问道。
“千真万确。”对面的京兆尹崔宏点头应道:“子健等人辞官不久,这些人便迅速被朝廷委派上任。”
“政绩如何?”卢楚眯起双眼,新官上任,又值此敏感之时,不用想也知,地方豪强定然不会轻易信服这些新任官员,挑刺、阳奉阴违之事,怕是难免。
崔宏苦笑着看了卢楚一眼,说道:“刑部衙门与紫晶阁密卫联合行动,地方豪强还未及发难,便被毫不留情地严惩了几家。而这些新任官员,倒也颇有能力,如今各县在他们治理下,并未生乱,甚至官声还不错。我也是事后暗中派人查探,才发现他们皆来自讲武堂。”
“那南阳情况如何?”卢楚深吸一口气,皱眉问道。
关东之地,杨桐治理多年,刑部衙门与千牛卫的威严早已深入人心,出现这般情形,虽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全无准备。可南阳不同,那里世家门阀势力远超洛阳,且刚平定不久,按常理不该如此安稳才对。
“倒是起了些动乱。”崔宏叹道:“不过规模不大,很快便被镇压下去了。”
“为何能如此迅速镇压?”卢楚不解。
“一来,独孤雄那酷吏手段狠辣,上月连斩三十余颗人头,其中还有育阳康家家主康平。三十几颗人头落地,再加上以岑家为首的几家世家门阀,似已选择支持陛下,故而……南阳未酿成大乱!”
卢楚听闻,不禁沉默。连南阳都被镇压住了,那幽云、河套等地,便无需多问,这些地方的世家门阀势力较弱,根本无力抗衡刑部尚书与千牛卫的威严。
良久,卢楚长叹道:“当年陛下初设千牛卫,后又不经商议,直接设立刑部衙门,本以为已算高明,如今看来,这两部分明是针对我世家门阀而来。那讲武堂,哼……名义上是培育武将之所,实则是陛下暗中对付我们的手段。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一味忍让!”
崔宏点头,亦是一声叹息:“可惜当初培公多次提醒,我们却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还是培公目光长远。”
卢楚闻言,陷入沉默,书房内气氛压抑。
“父亲!”卢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这沉闷。
“进来。”卢楚缓了口气,看向门外说道。
卢晥推门而入。
卢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儿不在前厅招呼宾客,来此何事?”
“陛下方才遣冯勇前来。”卢晥躬身说道。
“哦?”卢楚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所为何事?”
“为祝贺父亲寿辰。”卢晥神色有些异样:“送了两支老参,让父亲调养身体,还带来一副门楹。”
“门楹?”卢楚与崔宏对视一眼,急忙说道:“且说来听听。”
“是。”卢晥点头,将门楹内容告知二人。
“呃~”二人听罢,面面相觑。
“陛下此举,有何深意?”崔宏疑惑地看向卢楚。
“或许只是单纯祝贺吧。”卢楚苦笑着说道,看向卢晥:“你且去招待宾客,为父稍后便到。”
卢晥却未离开,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我儿还有何事?”卢楚见状,不禁皱眉问道。
“孩儿留在云阳的几位好友传来消息。”卢晥躬身道。
“什么消息?”
“京兆及整个关东各郡,近来陆续有小商贩开设书局。规模不大,每日也就售卖四五十册,但数量不少,且此类小商铺似越来越多。”
“不好!”卢楚听闻,与崔宏对视一眼,同时惊呼,霍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