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蓉蓉的襄助之下,工部已然造就诸多雕版,诸如那《论语》《春秋》《孟子》等一众典籍。须知,一本书所需雕版数量着实繁多,且每一块雕版之上皆刻有相应标识,以作区分先后次序之用。单说这《论语》一书的雕版,便足足有二百余块。
遥想李蓉蓉逐块以反字书写,且绝不容有丝毫差池,杨桐不禁对这女子生出由衷钦佩。换做旁人,还真难担此等繁杂之事。
“此书一日能印多少册?”杨桐转头,望向一旁的沈甲询问道。
“以现下的刻板数量以及工部的行事效率而言,每日能够成书八百册。”沈甲微笑作答。乍一听,似乎数量不多,毕竟工部负责此项事务连同打杂之人不过百人。依着杨桐所规划的流水线作业方式,有人专门司职刷墨,有人则专注于拓印,随后进行风干,最后装订成册。如此一日下来,能有八百册的产出。在杨桐看来,这实则不算多。然而,若是让外界之人知晓,恐怕定会大为震撼。
虽说纸张已然现世,但且不论世家门阀肯不肯出借书籍,即便愿意,要将一部《论语》抄写下来,所耗费的心力可着实不少。况且《论语》篇幅在众多书籍中尚属较少的,若纯粹依靠人力日夜抄写,也得花上数日才能完成一本。而如今这书局,一日竟能印制八百本,这般效率,在这个时代,当真是非同寻常。
杨桐翻看着几本成品,微微皱眉,旋即看向沈甲道:“日后先着重翻印《论语》《春秋》,至于其他书籍,朕自会派人寻来范本。”
目前翻印出的范本数量倒也可观,有那《乐府诗集》,还有各类前人的著述,其中亦包含成国公李浑生前所著学说。李蓉蓉身为李浑之女,其学识之渊博,着实令人赞叹不已。
“朕欲拓印兵书、战策、数术之类书籍,至于其他的,暂且搁置一旁。”杨桐思索一番后说道。倒不是说其他书籍不好,只是从实用角度考量,远不及一些务实类书籍。当下工部的翻印速度有限,在规模尚未进一步扩充之前,印制过多陶冶情操、探讨人性的书籍,看似高大上,实则于朝廷与国家而言,并无太多实际益处。
“陛下,这却是为何?”李蓉蓉微微蹙眉,看向杨桐,眼中既有不解,又含些许愤懑。毕竟这些雕版,耗费了她将近一年的心血。如今杨桐一句话,便要否定其中大半,这于她而言,可不单单是心血付诸东流的问题,更为关键的是,这些书籍皆是李浑穷尽一生收集而来,其中还囊括李浑亲自撰写的史书,对李蓉蓉来说,其意义甚至超越了她的生命。她一心盼着这些能传承下去,如今杨桐骤然否定大半,怎能不让她痛心。
“蓉蓉。”杨桐寻了把椅子坐下,神情认真地看向李蓉蓉道:“朕并非说这些书不印,对于李公,朕向来敬重有加。但凡事皆有轻重缓急。”
“朕如今所需,乃是能够务实的人才!”杨桐凝视着李蓉蓉,郑重说道:“何为务实?为吏者能在短时间内,将一县的开销、收入核算得井井有条;为官者可使一地百姓安居乐业,此乃务实。而针对的对象,正是那些未曾学过任何知识,甚至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如今工部一天仅能印刷八百册,看似数量不少,但朕接下来要推广学问,你让那些大字不识的人一开始就学习这些,他们能懂吗?”
“史可使人明兴衰。”李蓉蓉皱眉说道。
“朕此刻可没指望所有人都能领悟这些。朕当下所求很简单,便是务实,能为朕效力做事。再者,如今朝廷看似人才济济,实则远远不足。朕欲在十年之内,培养出足够使整个大隋朝正常高效运转的官员,确切地说,是能吏。人的精力终究有限,朕要做的,是夯实基层,如此,我大隋方能长治久安。至于这些学问,蓉蓉尽可放心,待这第一批面向百姓的书院开办之后,朕会专门扩充书局规模进行印刷,届时,会有专门的书局负责刊印这些书籍。”
李蓉蓉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此事关乎李浑一生心血,难免一时钻了牛角尖。此刻得了杨桐的承诺,心情稍缓,仔细思量后道:“若仅是算学方面,妾身家中藏有家父遗留的《九章算术》孤本。此书几乎涵盖自战国起至今的算学成就,由浅入深均有记载。此前未曾送来,若陛下有需,妾身甘愿献给陛下。”
“甚好!”杨桐拍手笑道。李蓉蓉可真是个难得的宝贝,家中藏书丰富不说,自身就仿若一个移动的知识库。杨桐当初费尽心思将李蓉蓉留下,为的便是这些。毕竟即便得了李浑留下的藏书,整理起来也需耗费大量时间,而有了李蓉蓉,可就简便多了。
“此外,朕还有些想法。前段时间与皇叔杨澡探讨过,觉得颇为可行。既然蓉蓉愿意献出《九章算术》,朕想邀请蓉蓉、皇叔等几位术算大家,重新整理《九章算术》。”
阿拉伯数字,如今仅在紫晶阁密卫中流传。但这东西无论是书写记录还是推广,都极为实用。杨桐打算以此重新梳理如今大隋的算学,成书之后,将一些基础运算以及法则进行推广。
严格来讲,这个时代的数学实则涵盖物理等诸多学问。倘若真能广泛推广运用,天文地理等各个领域皆能派上用场,实乃一门实用性极高的学问。
“妾身有一人可举荐给陛下。此人若单论算学,便是家父也曾自叹不如。”李蓉蓉躬身说道。
“哦?”杨桐听闻,眼中一亮。他虽召集了一些术算大家,但大多主要钻研天文方向,比如杨澡,精研历法、天文,因术算对这些有所助益才去学习,其他人也大多如此。听到李蓉蓉所言,不禁兴致大增:“不知是何人?”
“回陛下。”李蓉蓉微微躬身道:“此人姓陈,名文勤,乃江南人士。早年曾求学于家父门下,在术算方面颇具天赋。后来家父遭贬,此人便辞官回到吴郡,在算学领域自成一派。家父曾坦言,文勤在术算方面,已然能够自成一家。”
陈文勤?
杨桐从未听闻过此人名声,不过在学问上能获李浑这般高的评价,想必其才能不凡。当下点头道:“既是大才,朕即刻下诏,派人前往江南,请此人入朝,共同重整《九章算术》。”
“妾身愿附上一封书信,邀他前来。”李蓉蓉微微躬身说道。
李浑之死,虽说主要是杨广一意孤行,但杨桐当初作为洛阳留守、监国亲王时的软弱亦难辞其咎。陈文勤当年既然能因李浑被贬一事,毅然弃官,舍弃前程,可见他对李浑感情深厚。如今杨桐下诏,对方未必会应诏,故而李蓉蓉才有此举。
“那就有劳蓉蓉了。”杨桐亦明白其中缘由,颔首点头。如今江南正值战乱频仍,杨逢、马铜、宇文成都、付弘等一众小军阀混战不休。有了李密的前车之鉴,这些人虽不敢公然不给朝廷脸面。
“此乃妾身分内之事。”李蓉蓉躬身行礼,微笑道:“陛下所做之事,利在千秋。妾身虽为女儿身,亦愿略尽绵薄之力。”
见李蓉蓉便要去写信,杨桐伸手阻拦道:“先别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朕还有些事想向蓉蓉请教。”
“陛下请讲。”李蓉蓉闻言,转身向杨桐行礼,躬身说道。
“臣等告退。”见杨桐目光投来,沈甲等人识趣地躬身退下,将此处留给二人交谈。
“先前朕已表明,要将这些学问向百姓普及。如今我关东百姓大多有些家底,想必愿意求学之人不在少数。但真要将学问推广开来,阻力想必不小,不知蓉蓉可有想法?”杨桐微笑着看向李蓉蓉。
李蓉蓉堪称学霸级人物,博闻强识,知识储备放眼天下,恐怕唯有那些与李浑齐名的老学究方可与之相比。虽不参与政事,但见识颇广。杨桐这么一说,她自然明白其中深意。
微微蹙眉道:“妾身不过一女子,国家大事,不便多言。”
“朕只是想听听蓉蓉的见解,并非议政,蓉蓉但说无妨。”杨桐摆摆手,笑道。
李蓉蓉颇感无奈,她本就不想掺和这些事,如同李浑一般,只想将全部精力投入学问之中。但此刻杨桐既然如此说,她也不好推脱。
环顾四周无人,李蓉蓉皱眉思索片刻道:“此事,宜徐徐图之。”
“这朕自然清楚。”杨桐看着李蓉蓉,心中好奇不已。若论知识量,就算是杜如晦与之相比,亦是望尘莫及。而且李蓉蓉各项能力值亦不弱,虽称不上顶尖,但达到一流水准毫无问题,且谋略、内政皆属一流,已然相当出众。放眼朝中,能与之相比者也为数不多。似乎能力与知识量并非全然相关,但若说毫无关联,又难以说通。他倒想瞧瞧,李蓉蓉究竟有何高见。
“太学荒废已久,陛下可重新开办太学,作为士子晋升之途径。”李蓉蓉思索一番,直言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陛下既然想推广学问,自然需要一个由头。国家人才匮乏,尤其是后续人才储备不足。再加上工部印制出书籍,可先存放于太学之中。至于后续如何推广,妾身见识有限,恐怕难以帮到陛下了。”
杨桐看着李蓉蓉,微笑着点头道:“也罢,余下之事,朕会与其他人商议。蓉蓉先去歇息,明日朕派人去你那儿取书信。”
“喏!”李蓉蓉再次行礼,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