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尔。今天下未定,此特求贤之及时也。“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变得而用之。
洛阳城,本刚复归平静,却因杨桐一道恩科令,瞬间风云涌动,恰似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整个洛阳士子之心,皆被这道恩科令紧紧牵动。
且说那杨桐,行事之果断迅速,远超卢楚等人所料。恩科榜在次日破晓时分,便如漫天飞雪,纷纷扬扬贴满了洛阳的大街小巷。与此同时,大批精壮人手,骑着快马,如离弦之箭,将恩科榜送往朝廷治下的各个郡县。只是此番,这恩科榜并未传遍天下。并非杨桐无意如此,实因先前书局一事,天下有志于洛阳的士子,该来的、愿来的,皆已汇聚于此。余下之人,即便将恩科榜送至跟前,怕也难动其心。
自三学正式落地生根,分化士族便成了杨桐势在必行之举。往昔之事,杨桐绝不愿再度上演。而士人阶层内部,本就暗流涌动,分歧早已有之。此次洛阳世家门阀聚众闹事,竟敢围堵宫门,却被杨桐巧妙化解。经此一役,那些潜藏的分歧,如被点燃的引线,正迅速向矛盾转变。
这恩科令,于杨桐而言,恰似一把双刃剑。一则可广纳天下人才,为朝廷注入新鲜血液;二则能进一步激化士人阶层内部矛盾,让他们内部自行分化。从目前情形来看,此招效果已然初现,似颇为可观。
熊家,本是幽云天水之地的世家门阀。自杨桐掌权后,洛阳城便如一颗明珠,日益璀璨。农桑繁茂,畜牧兴旺,工匠技艺精湛,商业更是繁华昌盛。南北往来的客商,乃至西方各国的商贩,皆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短短数年间,以洛阳为中心,形成了一片繁华的辐射区域。
熊柯桥,作为熊家之主,心怀壮志,为求家族更好发展,留下些许族中老者后,毅然率领家族中的年青一代,奔赴洛阳,欲在这繁华之地,寻觅更多的机遇。
熊家虽称不上顶级大世家门阀,此前至多只能算作豪强。然而,熊柯桥此人长袖善舞,人脉颇广,与幽云众多名士皆有交情,关系匪浅。
想那熊柯桥,原本身有功名,担任丰水令一职,主理一地民生。在他的精心治理下,丰水之地一片繁荣景象,甚至成功招揽了数个铁勒部落归化。以其斐然功绩,只需再过两三年,升任一郡刺史应是水到渠成之事。
当年杨桐开设书局,卢楚、崔宏等人四处派人游说。熊柯桥思前想后,最终响应号召,辞去官职,返回洛阳。其一,是想借此与卢家增进感情;其二,也想观望洛阳局势,看看这风云变幻的局势究竟会如何发展。
谁料,天子杨桐之强硬,大大出乎熊柯桥意料。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大批新任官员便如潮水般填补了空缺。此般变故,让熊柯桥心中不禁忧虑丛生。
而后,熊柯桥惊觉家族商业也受到了暗中狙击。虽说当时迹象尚不明显,但在同等条件下,皇家商行对熊家竟毫无偏袒,绝不给熊家任何优先权。
在这两个月里,熊家虽未遭受灭顶之灾,却也收益寥寥。洛阳这地方,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眼睁睁看着诸多豪强、商贩借助皇家商行赚得盆满钵满,自己却只能干瞪眼,熊柯桥心中首次对卢楚、崔宏等人燃起了怨气。但为了士人阶层所谓的利益,他咬咬牙,忍了下来。
然而,祸不单行。紧接着,熊无病自杀身亡,家中数位曾在各地任职的族人,又被刑部尚书缉拿归案。虽说所犯并非大罪,还不至于遭受极刑,可随后,皇家商行竟突然切断了对熊家的供货。这一下,犹如晴天霹雳,熊柯桥彻底慌了神。熊家大半利益皆维系于商事,此前未觉其中要害,如今供货渠道被断,熊柯桥才深深体会到朝廷手段之恐怖。即便朝廷不随意捏造罪名来对付他们,仅凭这些手段,也足以让熊家陷入困境。
若继续这般死撑下去,熊家最终恐怕只能灰溜溜地退出洛阳,重回天水,继续当那偏安一隅的土财主。
但熊柯桥见识过洛阳的繁华盛景,深知此地机遇遍地都是。再让他回到天水那等穷乡僻壤,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熊柯桥自恃有几分本事,否则也无法将丰水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于是,在与其他三家商议之后,熊柯桥决定向天子服软。
至于士人阶层的利益,哼,去他的吧!三年前,熊家还算不上士人,来到洛阳后,更是处处要看卢家、崔家等大世家门阀的脸色。
更可气的是,如今熊柯桥若想重回丰水,再当那丰水令,已然是不可能的事了,早已有他人接替了这个位置。若想重新获得官职,就必须响应天子的恩科令,凭借自身本事去争取。
熊柯桥对自己的能力那是信心满满,可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
原本丰水令当得顺风顺水,按照朝廷如今的官制,不出两三年,就能升任刺史,假以时日,十几年后,入朝为官或是主政一州,皆有可能。就因为卢楚等人的一句话,大好前程便被生生截断。而卢楚等挑起事端之人,却毫发无损,依旧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参与商议国家大事。
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怎能不让人愈发愤懑?
此刻,看着前来劝说自己放弃选拔,还让自己去劝好友也放弃参加朝廷选拔的说客程度,熊柯桥心中满是无奈与厌烦。
“柯桥兄,此事关系到我士人阶层的切身利益啊!若此时向天子妥协,日后我士人在朝中还如何立足?望柯桥兄以大局为重,放弃此番朝廷选拔。事后,太傅定会为柯桥兄谋得一条出路。”程度不知熊柯桥心中所想,依旧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哦?不知是何出路?”熊柯桥强忍着当场翻脸的冲动,抬起眼皮,冷冷地看向程度:“那太傅又何时能兑现他的诺言?”
“这……”程度尴尬地笑了笑,无奈摇头道:“待此事风头过去,自然会有安排。”
熊柯桥本就是辞官后打算重新入仕之人,此次若拒绝朝廷选贤,以当前形势来看,选贤之后朝廷官位必然饱和,只能等待下一次空缺出现。即便卢楚权势再大,短期内也难以给熊柯桥谋得官职。
熊柯桥摇头,站起身来,朗声道:“启恩兄,你我同为隋民,理应为朝廷分忧解难。如今陛下张榜招贤,此乃利国利民之举,我等自当积极响应,为何还要阳奉阴违,阻拦陛下这等好事?”
“柯桥兄,你这话是何意?”程度闻言,脸色瞬间一沉。
“何意?”熊柯桥看着程度的神色,不屑地摇头道:“我话已至此,意思已然再明白不过。此番太傅若还想继续与陛下作对,我一个外人,也不便多言。但恕难从命,太傅虽说位高权重,可我熊柯桥乃堂堂隋臣,绝非卢家的家奴!”
“你……”程度猛地站起身来,怒目而视,瞪着熊柯桥道:“柯桥兄,你可曾为我士人阶层考虑过!”
“士人亦是隋臣,本就该一心为国效力,为何要妄图独立于皇权之外,甚至与皇权对抗?我实在不解,还望兄台为我解惑!”熊柯桥神色坦然,毫无惧色。
“哼!”程度气得一甩袖子,站起身来,看着熊柯桥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小弟就预祝兄长前程似锦,告辞!”
“不送!”熊柯桥神色平静,目送着程度离开。
“夫君,如此直接回绝太傅,会不会不妥啊?”程度走后,熊柯桥的妻子窦氏从后堂匆匆走出,满脸担忧地看向程度离去的方向。
“有何不妥?”熊柯桥冷笑一声,“我又怎会不知他们的算计。此番太傅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安插自己的人手。若洛阳士人都不应榜,那新任官员就只能从他们挑选的人里产生,这与陛下的本意背道而驰。”
“那夫君这样做,岂非……”窦氏眉头紧皱,担心熊柯桥公然驳了太傅的面子,会遭到卢楚等人的针对。
“放心,在这洛阳城,就算是太傅,也休想一手遮天。况且此事……”熊柯桥看着程度离去的方向,哂然一笑:“如今这洛阳城中,还有多少人愿意听从太傅的号召,尚未可知呢!”
经过上次的变故,那些中小世家门阀,哪个还敢毫无顾忌地支持卢楚?别的不说,就说当初在宫门前负荆请罪的那些人,肯定不会再轻易响应,继续与朝廷作对。毕竟无论最后谁胜谁负,他们这些小角色,都只能沦为炮灰。
经此一事,熊柯桥算是见识到了杨桐的手段。拒绝卢楚,或许会招来记恨,但熊家的仕途暂且不说,单说商业,就完全依赖朝廷。与朝廷作对,绝非明智之举。至于仕途,朝廷有明确的官员晋级制度,只要自己能重回仕途,就不怕卢楚打压,自己的功绩摆在那儿,谁也无法抹杀。
反倒是跟着卢楚继续与朝廷作对,陛下或许不会轻易动卢楚,但他们这些小喽啰,必定是天子杀鸡儆猴的首选目标。熊柯桥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去招惹朝廷,拿熊家全族的命运去陪卢楚冒险。
“夫君既然已有谋算,妾身也不便再多问。只是如今洛阳局势错综复杂,夫君还需多加小心。依妾身之见,府中该再多招些护卫,以保夫君周全。”窦氏满脸担忧地说道。
“也好。”熊柯桥点了点头,他并非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这世上的阴暗之事,作为一家之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洛阳虽号称天下最为安稳的城池,但亡命之徒向来不少,若有人不顾后果铤而走险,自己确实该有所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