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伴着朝阳攀升，缓缓隐没。这本当是一日间最为意气风发的辰光，然而此刻的茂县，却被一股沉郁的暮气所笼罩。自皇泰元年的寒冬伊始，茂县周遭便沦为了李世民与徐圆朗逐鹿称雄的主战地。战火好似汹涌的恶浪，无情地席卷着这片土地，加之徐圆朗与薛万彻共同谋议并推行坚壁清野之策，致使整个茂县区域民生凋敝，满目疮痍。
即便作为郡城的茂县，如今看来，恰似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尽显衰败之态。环绕的城墙之上，遍布着战火遗留的累累伤痕，那一道道裂痕与焦黑的印记，宛如无声的史官，默默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惨烈。
“不出三日，此城必破！”段志玄极目远眺茂县那破败的景象，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用力挥了挥拳头，话语间满是志在必得的豪迈。
“唉，可惜啊！若不是那薛万彻从中作梗，单凭河间府的那帮将士，早在一月之前，这茂县便已被我军攻克，又怎会给徐圆朗施行坚壁清野的机会？”独孤雄活动了一下臂膀，转头望向李世民，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高声说道：“主公，待城破之后，我定要再与那薛万彻一较高下！”
“不急。”李世民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茂县，深邃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缓缓说道：“再稍作等待几日，倘若诸事顺遂，非但茂县可破，整个河间府亦将再无一人能够阻挡我李唐军的凌厉兵锋。”
“这是何意？”独孤雄满脸疑惑，紧紧盯着李世民，实在难以参透他话语背后隐藏的深意。
李世民只是神秘地摇了摇头，笑而不语，仿佛在心底精心谋划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宏大布局。
“主公！”正当众人各抒己见之时，只见褚亮骑着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朝着这边疾驰而来。直至奔到李世民身前十几步远的地方，才猛地勒住缰绳，马匹仰头长嘶一声，缓缓停下。
“玟星，何事如此匆忙？”李世民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轻声问道。
“回禀主公，刚刚收到辅机发来的加急军报，我军粮草已然所剩无几。”褚亮将一封军报递给罗士信，示意他转呈给李世民，神色焦急地说道。
“粮草不足？”李世民听闻此言，眉头瞬间紧蹙，接过军报迅速展开查看，随着目光的移动，他的眉毛渐渐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周围一众将领听闻，也不禁纷纷变了脸色。毕竟“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军粮告罄乃是关乎全军生死存亡的头等大事，一旦处置失当，后果将不堪设想。
“走！”李世民顿时没了继续巡视的兴致，带领着众将迅速返回军营。
中军大帐之内，待李世民等人赶回时，于志宁早已等候在此。
“军中粮草，还能支撑几时？”李世民径直走到主位之上坐下，目光依次扫过褚亮和于志宁，神色严肃地询问道。
“尚有一月之粮。”于志宁苦笑着回应，笑容之中满是无奈与忧虑。
“一月足矣。”独孤雄放声大笑，声音爽朗而自信，“不出三日，我军便能攻破茂县。届时，有了茂县的粮草补给，定可支撑我军一举拿下整个河间府。”
李世民听后，并未即刻表态。一旁的于志宁却缓缓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不妥。自去年年关起，徐圆朗自知不敌我军，便开始施行坚壁清野之策，茂县的粮草亦是十日运送一次。依我之见，如今茂县之中恐怕所剩粮草已然不多。即便我军攻破茂县，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空城而已。当下之计，我们理应先行退兵。”
“那我等这数月以来的心血，岂不是要付诸东流？”独孤雄满心愤懑，只因薛万彻的介入，原本早该攻下的茂县，硬生生拖延到了现在。如今胜利近在咫尺，却要选择撤退，这让他和其他将领如何能够甘心？
“志宁所言极是，我等不可贸然涉险。”李世民沉思良久，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向众将，沉声道：“倘若茂县当真没有粮草，这数万大军岂非要被困死在此地？我等赌不起啊！传我军令，三军即刻拔营，准备撤军。”
“这……”独孤雄等人面露不甘之色，但看着李世民那坚定不移的神情，知晓他已然做出了不可更改的决定，众人只得躬身领命：“喏，末将领命。”
军令如山，李世民治军素以严苛著称，一旦做出决定，便不容置疑与更改。即便众将心中万般不情愿，此刻军令既下，也只能无奈遵从。
当下，众将领命而去。于志宁和褚亮却留了下来。
“主公，我军若要退兵，徐圆朗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褚亮跪坐下来，眉头紧锁，思索着说道：“此人虽说不通军事谋略，却心思缜密、老谋深算。倘若让他察觉到我军的困境，恐怕不会轻易放我等全身而退。”
“唔。”李世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确实颇为棘手，看来必须得有人断后才行。”
“确实需要有人断后。”于志宁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不过臣有一计，不仅可使徐圆朗不敢贸然出兵追击，更能离间薛万彻与徐圆朗之间的关系。”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精芒，急切问道：“计将安出？”
……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然来到了正午。薛万彻操练将士完毕，正欲回营休憩，一名军侯匆匆跑来，将一封书信递给他，说道：“将军，这是刚刚李唐军射来的书信，指名要交于您。”
“李唐军？”薛万彻闻言，眉头微微皱起，接过书信打开。只见通篇皆是些无关痛痒的话语，李世民在信中表达了对他的赏识之意，这让薛万彻满心疑惑。而且信中有多处被涂抹的痕迹，字迹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不过最后几句提及，李唐军军粮已尽，不日便要撤军，还称薛万彻已然尽到了道义，只盼下次进攻之时，莫要再在战场上相逢。
薛万彻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死结，看向军侯，急切说道：“快，速派人去探查李唐军军营的动向。”
“喏！”军侯答应一声，正要离去，却见军营之外被一大帮人堵住了大营门口。
“马泷？”薛万彻看着堵在大营门外的马泷，眉头皱得更深，厉声质问道：“马将军，这是何意？”
“何意？”马泷看着薛万彻，脸上挂着阴阳怪气的冷笑，“昨日徐公告诫我等要防着你些，我等还不信。如今看来，你果然与那李世民暗中勾结。”
“放肆！”薛万彻目光一冷，眼中闪过熊熊怒意，厉声喝道：“你有何证据，竟敢如此污蔑于我！？”
“污蔑？”马泷冷笑着看向薛万彻手中的书信，嘲讽道：“却不知，你手中所持何物？”
“正要告知徐公，这是李世民的书信……”说到此处，薛万彻突然一怔，此刻他才恍然大悟，这分明就是李世民的离间之计。
马泷却冷笑连连，看着薛万彻的神色，以为他理亏，不屑道：“还敢说未曾与李世民勾结。”
“我不屑与你争辩，自会向徐公阐明此事。你速速让开，我要亲自去与徐公讲个明白。”薛万彻皱了皱眉，心中暗自恼怒。自己之前可是救过马泷一命，没想到他竟如此忘恩负义。且不说自己根本未曾与李世民勾结，就算真有什么隐情，他也不该这般冷言嘲讽，此人实在是心胸狭隘、忘恩负义之徒。
“不必了，李世民给你书信之时，我已然派人去通知徐公，想必他也快到了。”马泷冷笑道。
“也好！”薛万彻此刻胸中涌起一股熊熊怒火，自己是前来相助的，对河间府并无任何非分之想。徐圆朗不信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还派人暗中监视，任谁遭遇这般对待都会愤慨不已。
何况身为武将，本就性情豪爽、自尊心极强，又怎能忍受这般无端的猜疑与污蔑。当下，他冷冷地瞥了马泷一眼，朗声喝道：“众将士听令！”
“在！”一众将领轰然踏前一步，整齐划一地插手行礼，声音震耳欲聋。
“刀枪出鞘，弓箭上弦，给我看紧这些乱军。无论何人，但凡有异动，立刻射杀！敢反抗者，乱刀分尸！”薛万彻冷哼一声，厉声下达命令，语气威严而果断。
“喏！”北海郡将士迅速结成阵势，如同一群猛虎般，虎视眈眈地盯着围拢过来的河间府军。他们虽比不上李唐军那般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但也是薛万彻数月来精心训练出来的，且经历过几场战役的磨砺。有薛万彻这样的虎将在前引领，他们的精气神自然与河间府军有着不小的差距。此刻陡然结阵，摆出战斗姿态，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河间府军顿时吓得连连退缩。
“你敢！”马泷闻言，不禁大怒，手指着薛万彻便要喝骂。
“马将军，最好给我放尊重些，莫要拿你那肮脏的手指指着我。我乃朝廷册封、节制北海郡的将领，就算是徐公，也无权监禁我。你不过是一个小小校尉，竟敢堵我大营。你可知道，我此刻即便立刻将你斩杀，徐公也不能奈我何！”薛万彻目光如电，冷冷地落在马泷身上，厉声呵斥，声音之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马泷还欲再说些什么，可看到薛万彻那冰冷如霜的目光，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堵住，一时说不出话来。见薛万彻看向自己的手指，他连忙心虚地收回手臂，色厉内荏道：“等徐公过来，自会与你理论！”
薛万彻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径直坐在帅帐之外，闭目等待徐圆朗的到来。
不一会儿，徐圆朗带着何轴、蒲剑、陈晓等一干河间府文武匆匆赶来。隔着老远，便能感受到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徐圆朗心中大惊，连忙排开人群冲了进来。看着剑拔弩张对峙的北海郡军和河间府军，他皱着眉头问道：“文缺将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收兵！”薛万彻一挥手，数千北海郡将士整齐划一地收回手中兵刃，退到两旁，但仍警惕地注视着围拢的河间府军。
“多余的话，我亦不想再多言。”薛万彻将手中书信递给徐圆朗，说道：“这是之前李世民派人射来的书信，言称他们军中缺粮，已然准备退兵。我本欲与徐公商议出兵追击之事，如今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徐圆朗闻言，连忙打开书信查看。看着书信的内容，他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一旁的陈晓眼尖，看到书信上有多处涂抹痕迹，不禁冷笑起来：“文缺将军，不知这书信之上为何有如此之多的涂抹之处，你作何解释？”
“我为何要向你解释？”薛万彻冷眼瞥了陈晓一眼，站起身来，看着一脸阴沉的徐圆朗，说道：“本欲与徐公商议追击李唐军之事，如今看来，想必是无需了。”
“兹事体大，我军屡次败于李唐军，此时追击，恐怕会中了他们的圈套。”徐圆朗摇头说道，语气之中满是谨慎与担忧。
“既然如此，李唐军已退，我也该回北海郡复命了，还望徐公放行。”薛万彻算是看明白了，徐圆朗早就对自己起了疑心。如今李唐军已退，他也不愿再留在河间府受这窝囊气，当即起身说道。
“文缺要走？”徐圆朗愕然地看向薛万彻，似乎对他的决定感到十分意外。
“北海郡尚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请徐公放行。”薛万彻点了点头，虽说双方几乎已经撕破了脸皮，但毕竟还有虞世基那一层关系在，他也不想与徐圆朗闹得太过僵。至于日后之事，就看军师如何安排了。
“既然将军主意已定，我也不强留了。”徐圆朗点了点头，当即命马泷等人撤开。河间府军此刻士气低迷，一个李世民就已经让他们疲于应付、焦头烂额。此时倘若真的惹恼了薛万彻，双方反目成仇，对河间府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后果将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