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安敢在此放肆!”卢府宴客厅内,门口侍卫如何拦得住那训练有素的刑部之人。待卢楚步入厅中,但见几名刑部侍卫正与一名中年文士纠缠不止。
确切而言,那中年文士正奋力挣扎,被两名侍卫拖拽着朝外走,瞧其模样,恰似个撒泼无赖。
虽说并非冲着自己而来,可卢楚面色愈发阴沉。今日乃是自家寿宴,若任由刑部之人在此将人带走,自己这老脸该往何处安放?
“住手!”一声压抑着怒火的怒喝乍响,卢楚领着崔宏、卢晥踏入厅堂。他大手一挥,数名家丁瞬间封堵住门口,拦在苏勖等人身前。
“太傅,刑部奉命办差,还望太傅莫要为难我等。”苏勖面无表情,对着卢楚躬身一礼,语气平淡道。
“哼!”卢楚冷笑一声,“刑部好大的威风!却不知无病犯了何过,要在此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折辱他?”
卢楚识得此人,乃是一名刚卸任的官员。说起来,他也是响应世家门阀之号召。虽算不上什么世家大族之后,但卢楚也算念及他的相助之情,这些卸任官员,皆受到了邀请。否则以他一介县令的身家,又无甚大名声,哪有资格来参加卢楚的寿宴。
“熊无病,邯郸郡于桐县令,为官两载。经刑部查实,其在任期间,错判冤案一十九起,其中四起命案,致使七人蒙冤而死。还贪墨朝廷发放用以治理地方的粮饷,折合五铢钱三十万钱。其子熊猛携款潜逃,如今已然归案,且已招供一切。邯郸七位冤死者家属已将此事报至刑部。依隋律,人证、物证俱在,我刑部有权拿人。若太傅有何疑问,可向陛下状告刑部。但此刻,还请太傅莫要插手。”
卢楚听闻,扭头看向熊无病,却见熊无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卢楚连连磕头,哀声呼喊道:“太傅救命,太傅救命啊!”
“哼!”卢楚并未理会他,而是看向苏勖,深吸一口气,抱拳道:“此等奸佞之辈,老夫自然不会庇护。只是还望德祐给老夫几分薄面,可否待寿宴结束之后,无需刑部动手,老夫定会亲手将他押解至刑部。”
苏勖瞧了卢楚一眼,点头道:“行,收队!”
言罢,也不顾卢楚等人惊愕的目光,一挥手,带着刑部侍卫径直离去。
“这……”卢楚和崔宏满心疑惑地望着苏勖离去的方向。这刑部何时转了性子?以往以苏勖的为人,断不会如此轻易妥协吧?
正自纳闷间,却见那熊无病朝着卢楚叩首道:“谢太傅救命之恩,无病没齿难忘,就此告辞!”
言毕,起身便往外跑。
卢楚面色陡变,厉声道:“拿下!”
立时便有数名家丁冲上前,将熊无病死死按在地上。
“太傅,这是何意?”熊无病此次并未挣扎,而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卢楚。
卢楚面色阴沉地盯着熊无病,此刻他已然反应过来。难怪苏勖如此干脆地收队走人,分明是在给自己设套。
这熊无病确实有罪,可若自己就这般将他抓了送去刑部,在外人眼中,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单是自己向刑部低头,更关键的是,那些被他们煽动抵制天子政令的士人会作何感想?真将熊无病交出去,定会让支持他们此番行动的士人寒心。两军交战,士气最为关键,而苏勖此番如此干脆地离开,便是想借此瓦解他们的士气。
可若不交,之前话已出口,苏勖正是因他这句话才离去的。若他私自放走熊无病,那这份罪责,便得由他来承担。
卢家,承受得起吗?
若是从前,卢楚不惧,但如今,卢楚着实害怕了。宫中那位天子虽说一直以来对他们这帮老臣客客气气的,可一旦真动手,绝不会留情。而且即便想做义士都不行,虽说不知天子是如何掌控舆论的,但他心里清楚,这位天子手中握有的舆论力量,世家门阀根本无法抗衡。况且,若真如此行事,本就是自己理亏,若天子再借舆论添油加醋,自己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这些念头在卢楚脑海中飞速闪过,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他低头看着熊无病,摇头道:“此时出去,必定会被刑部抓住,你且稍安勿躁。”
“还是太傅考虑周全。”熊无病闻言,松了口气。两名家丁见卢楚点头,便松开手,让熊无病站起身来。
“且随我来,我有话问你。”卢楚摆了摆手,示意卢晥继续留在此处招待宾客,自己则带着熊无病往后堂走去。
“太傅还有何吩咐?”熊无病来到后堂,有些忐忑地向卢楚拱手问道。
“此事,老夫可设法助你离开洛阳乃至关东,不过……”卢楚直视着熊无病,直言不讳道:“只能助你一人,你家人可有安排?”
“这……”熊无病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依照隋律,你身为地方官员,畏罪潜逃,不但家中资产会被朝廷没收,家人也须服劳役。”卢楚神色严肃道。
“求太傅救我!”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再度变得毫无血色,熊无病“噗通”一声跪倒在卢楚面前。
“救你倒也可以,但你家人……”卢楚叹了口气。莫说熊无病的家人,便是熊无病,能送出洛阳已然是极限。如今整个关东乃至洛阳,各处关卡要道的守将与他关系都不深,能将熊无病送出洛阳,已然竭尽全力。若是再加上他家人,恐怕连洛阳城都出不去。
“你且去准备,稍后我会让人先送你出洛阳。至于你家人……”卢楚摇头一叹,“日后若有机会,老夫会代为照料一二。”
“多……多谢太傅大恩。”熊无病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后堂的,一路上浑浑噩噩,即便有相识之人打招呼,他也未曾理会。
“太傅,这……”熊无病离去后,一直藏在后堂的崔宏来到卢楚身边,望着熊无病的背影,苦笑着说道。
“别无他法,此人若不交给刑部,刑部必然以包庇之罪问罪于我。”卢楚摇了摇头。他如今既不能入狱,更不能亲手将熊无病送去刑部,所以只能用这般吓唬人的法子,让熊无病自己去自首。
“看来天子,已然准备动手了。”崔宏点了点头,随即苦笑道。
熊无病之事,绝不可能刚刚发生。刑部偏偏在卢楚寿宴之时前来抓人,要说背后没有杨桐的意思,崔宏如何能信。
“尽快让那些堵在宫门前的士人离开吧,此事已无力回天!”卢楚神色苦涩地点了点头,闭上双眼。看来这一次,他们即便不想妥协,也毫无办法了。
“父亲!”就在此时,外面陡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卢晥从门外冲进来,焦急道:“那熊无病方才在宴席中,突然拔剑自刎!”
“什么!?”卢楚和崔宏同时一怔,赶忙朝着正厅奔去。
待两人赶到正厅,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卢楚顾不上许多,急忙冲上前,低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熊无病的尸体,面色难看至极。
而周围的士人,看向卢楚时,眼中已没了先前的敬重,目光中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神色。
先前熊无病并无寻死之意,但被卢楚叫进后堂一番交谈后,神色便有些异样。而在宴席中,更是突然面色狰狞地大骂一声,随后拔剑自刎。奇怪的是,他骂的并非刑部,而是卢楚。这便耐人寻味了,卢楚之前在后堂究竟跟熊无病说了些什么,竟让他不惜当场自刎?
卢楚能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但此刻心中的苦涩也只能独自咽下。熊无病能担任一方县令,自然不是愚笨之人,先前卢楚所说之话,他应当明白。可卢楚着实未曾料到,熊无病会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