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的战事已然僵持一月有余，那杨桐身为堂堂天子，毅然决然亲赴虎牢关督战，只留下杨澡暂理这纷繁复杂的朝政。
想那杨澡，虽为隋室宗亲，然而终究不过是新近归降之人，于这朝中，毫无威望可言，自然难以镇住这波谲云诡的朝堂。是以，在这过去的一个月里，洛阳城那可是动荡不安，未曾有过片刻安宁。若不是那千牛卫与刑部衙门两部，各司其职，兢兢业业维持着洛阳的基本秩序，且在杨桐严令之下，只听从杨澡调遣，恐怕纵是杨澡本事通天，也难免会被那帮老奸巨猾之徒彻底架空。
就在杨桐秘密离开虎牢关的那个漆黑如墨的夜晚，卢楚那看似平常却暗藏玄机的府上，悄然无声地聚集了一群神色凝重之人。众人皆紧闭双唇，默不作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
“诸位！”卢楚一脸庄严肃穆，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一众被他请来的世族，语气沉重地沉声道，“那无道天子，竟将我等世家门阀视作蝼蚁草芥，实在是欺人太甚！如今天子亲率大军出征，关东将士在那战场上浴血奋战，拼死厮杀，虎牢关已然危在旦夕，指日可破！老夫我苦苦等候了一月有余，终于盼来了今日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我等，也该有所行动了！”
“不知卢公究竟意欲何为？”窦炽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开口问道。
“如今天子不在洛阳，城中兵力空虚，此乃天赐良机，正是我等起事的绝佳时机！”卢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虽说洛阳兵力空虚……”窦炽眉头紧紧皱起，犹如拧紧的绳索，“但诸位且看，这洛阳城内，单单千牛卫与刑部尚书两部人马，少说也有八千之众，如此情形，我等又该如何行事？”
这没兵权就妄图造反，这不是自寻死路，自讨苦吃吗？
“文永不必担忧，老夫早有周全安排，且看此人究竟是谁！”卢楚面带微笑，轻轻拍了拍手。
但见一名身高八尺有余，身姿挺拔如松的武将，迈着沉稳的步伐，从那神秘的后堂缓缓走出。他神色恭敬，对着众人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末将濮阳晨，见过诸位大人！”
“濮阳晨？”不少人听闻这个名字，不禁微微皱眉，显然对其颇为陌生。
“濮阳？莫非是那濮阳培之后？”窦炽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如电，看向此人，开口问道。
“正是家父！”濮阳晨恭敬地躬身应道。
“哦，原来是故人之子。”窦炽微微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随即，他心中疑惑顿生，不禁又疑惑地看向卢楚，此刻局势紧张，可绝非叙旧之时啊。
“濮阳晨如今正担任谷城校尉一职，其麾下有五百精锐之士，可随时听候调遣。”卢楚微笑着解释道。
五百人？
窦炽听闻，脸上的肌肉忍不住狠狠抽搐了几下，心中暗自思忖，就这区区五百人，又能成什么大事？
“文永莫急，且再看此人是谁？”卢楚脸色微微一红，他又何尝不想多拉拢些部队为己所用，只是那杨桐对兵权把控得实在太过严苛，根本无从下手。便是这濮阳晨，也是因为卢楚对其家族有恩，方才得以成功策反。不过此刻，这等缘由也不便明说，当下他微笑着朝着后堂大声喊道：“远德，出来吧！”
话音刚落，凌敬那气定神闲的身影，便从后堂悠然出现。他面带微笑，对着众人拱手行礼，温声道：“敬见过诸位高士！”
“凌敬？”窦炽看到凌敬，不禁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哼，这凌敬可是当年密谋刺杀先帝杨广的主谋之一，他又能有何用处？”
凌敬却并未气恼，依旧面带微笑，缓缓说道：“敬如今有幸忝为窦公帐下谋主，此番奉主公之命，潜入这朝中，便是为了除去那暴君，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如何还这天下太平？”窦炽冷笑着问道，“莫不是远德兄妄图凭借你那三寸不烂之舌，便能说服洛阳城中的军队倒戈相向？”
“非也。”凌敬微笑着摇头，“敬此番前来，还带来了我主秘密潜入洛阳的一千精锐之士。”
“一千精锐？”窦炽不禁摇头，心中暗自思量，就算有这一千五百人又能如何？一旦洛阳守将察觉，人家可是手握八千雄兵，而且那千牛卫皆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之师，仅凭这区区一千五百人，又怎能与之抗衡？
在场众人又岂会是愚笨之人，自然深知这区区一千五百人，绝非洛阳驻军的对手。一时间，众人脸上纷纷流露出退意。他们虽对杨桐的诸多政策心怀不满，但谁也不想白白去送死啊。
“诸位，且听我一言！”见众人眼中满是怀疑与不信任，凌敬神色瞬间变得肃穆起来，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待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他，凌敬这才沉声道：“敬深知，这一千五百人确实难以突破城中八千驻军的坚固防线，但诸位莫要忘了，我们并非只有这一千五百人啊！”
“哦？莫非远德兄还有其他兵马？”人群中，一名名士闻言，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光亮。
“那暴君对边防把控极严，便是这千余人，也是好不容易随着当初颍川四郡的流民才混进来的。”凌敬苦笑着摇头，“我也想多弄些兵马进来，奈何那杨桐盘查实在太严。当初窦公交予我五千兵马，可最终能混进来的，却仅有千人左右。从虎牢关外进入河洛境内，盘查还算宽松，但要进入洛阳，那可是严上加严。我费尽了千般周折，才将这些人带到关中，又借助商队之力，才勉强混进了洛阳城。”
“也就是说，我等要凭借这区区一千五百人马，去与洛阳城中八千人马对抗？”那名士不禁摇头叹息，“远德兄，恕我直言……”
“我已然说过，并非只有这一千五百人。”凌敬目光诚恳地看向众人，“诸位皆是天下豪族，即便手中没有兵权，可族中的家丁、家将也不在少数。”
窦炽听闻此言，已然明白凌敬的打算，不禁摇头道：“陛下自上次洛阳士人围宫之后，便对我等世家门阀防范有加，担忧我等影响朝政，特意下了命令，任何世家门阀养士，皆要按照官爵限定人数。莫说寻常世家门阀，便是卢公身为三公，门下门客也不过两百之数。”
“不错，一家之人确实不多，可在场诸位如此之多，又当如何？”凌敬面色一肃，认真地看向众人，“无需太多，只要每家能出一百人，我等便能集齐四五千军队。况且我等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敌军虽有八千，但既要守卫城池，又要维持治安，根本不可能时刻集中在一起。我等只需找准时机，出其不意，突然发难，必定能一击成功！”
“这……”众人听闻，皆陷入了沉默。这无疑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冒险啊，赢了，能得到什么还未可知，可若是输了，以陛下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他们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凌敬目光如鹰，扫向众人，沉声道：“机会只有这一次，一旦抓住，诸位便是那中兴之臣。我主窦建德，已然在虎牢关外聚集了天下四十万大军。据我所知，陛下屯于虎牢关的兵马，不过三万而已。就算有虎牢关那坚固的城墙，又能抵挡几时？”
卢楚轻咳一声，微微叹了口气，看向众人道：“诸位，实不相瞒，老夫今日已然收到确切消息。这一月有余的苦战，虎牢关兵马虽对联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自身亦是损失惨重，如今兵力已不足一万，且几乎都是伤患。若不出意外，明日联军怕是便要破关而入。到那时，就算没有我等，洛阳仅有八千兵马，又如何能抵挡得住那数十万如狼似虎的雄师？”
“卢公此言当真？”一名名士眉头紧皱，满脸疑惑地问道。
“杨澡那边已然收到消息，只是为了避免造成混乱，才秘而不宣。老夫在这朝中为官多年，自有亲信，这等事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老夫。”卢楚神色严肃，一脸郑重，“老夫已然决定，召集五百家丁旧部，与远德携手合作，今夜便动手！”
“在下愿将家中百名家丁交予卢公，听凭卢公差遣！”程度咬咬牙，神色决然地沉声道。至于卢楚为何能在杨桐明令只能养两百门客的情况下，拿出五百人来，众人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多问。这种事，即便朝廷压制，办法总是有的。以卢楚的身份地位，要暗中多蓄养三百人，倒也并非难事。
“我家中亦有五十门客家丁，愿意交予卢公！”
“卢公，在下亦愿交出家中两百家丁，只是心中尚有疑惑，还望卢公能为我解惑！”太仆巴元丘，对着卢楚微微行礼，神色恭敬地沉声道。
“元丘兄请讲！”卢楚面色一肃，巴元丘地位虽不及他，但如今已年逾七旬，在士林中辈分比他还高上一辈，自然不敢怠慢。
“我等若最终拿下洛阳，断了陛下归路，待那联军打来，我等究竟是另奉新主，还是依旧尊陛下为帝？”巴元丘神色严肃，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其他人听闻此言，面色也纷纷凝重起来。
这话，可是大逆不道之言啊。另奉新主，便意味着要推翻隋朝天下，在诸侯之中另选贤主登基称帝。但如此一来，新一轮的纷争必将接踵而至。诸侯联手，本就是为了世家门阀大义而来，任何一人登基，其他诸侯必然不会答应。无论选谁，洛阳都难免会陷入一场大乱。
可若是依旧尊杨桐为帝，那他们此番行动又有何意义呢？
“我等既不另奉新主，也不尊帝！”卢楚沉默片刻，缓缓对巴元丘道，“那天子虽然暴戾无道，但我等终究是隋臣，老夫也不愿背负那叛国之贼的骂名！依我之见，不如效仿霍光、伊尹，另立新君！”
另立新君？
巴元丘听闻，微微点头。杨氏一脉昌盛，朝中便有不少杨氏宗亲，杨桥、杨澡以及被押送回来的杨谦，皆可作为考虑对象。
“但弑君之名，万不可背负！”巴元丘叹息一声，“陛下虽然有诸多过错，但终究是一朝天子，乃先帝嫡孙。擒拿陛下之后，我等不可做出逾礼之事！”
“元丘公放心，若非那陛下步步紧逼，我等又怎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待我等擒获陛下之后，自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他退位！”卢楚叹气点头，神色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如此，我便再无疑问。”巴元丘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凌敬在一旁暗自冷笑，等联军打到此处，哪还有这群老家伙说话的份儿？
窦炽见众人已然达成协议，纷纷交出家中家将护卫，心中不禁暗自叹息。他已然尽力劝说众人放弃此念，既然众人不听，他也算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