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军后方,窦建德于王伏宝、苏定方、桓仁等人簇拥护卫之下,携张玄素、凌敬于后方观阵。但见那山东军,在己方投石、弩箭的凌厉压制下,龟缩不敢露头。窦建德心中满是轻蔑,暗自思忖:这便是朝廷选派至山东的大将?不过如此,实难入眼!
他自是清楚薛万彻的真实底细,然而,这乱世之中,凭的便是实力为尊。至于隋朝之名,自己并未公然兴兵讨伐朝廷,又有何人敢来置喙?
众人立于一处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眼见范愿已然挥军进击,且轻而易举便攻入对方寨墙。此时,张玄素忽而眉头深锁。
张玄素神色凝重,沉声道:“此事透着蹊跷。”
窦建德听闻,面露疑惑,看向张玄素道:“玄素此言何意?依我观之,一切进展顺遂,并无不妥。”
张玄素摇头,对着窦建德躬身一礼,道:“顺遂得过头了,其中恐有隐情。”
窦建德愈发茫然,心想:顺遂难道不好?以己方诸般攻城器械轮番猛攻,那薛万彻能有何招架之法?
张玄素心中亦觉怪异,却一时难以言明究竟何处不妥。按说薛万彻能与王伏宝相持数月,绝非如此不堪一击。投石车与攻城弩虽威力巨大,然攻击频率有限,虽可压制薛万彻,却不应令其毫无还手之力,这般轻易便让范愿攻入大营,实在不合常理。
且说战线前方,数名将士自各处破损寨墙同时冲入大营。他们本以为将迎来一场恶战,故而一冲进去,便纷纷挥动手中兵器。可下一刻,众人却满脸惊愕地发现,眼前唯有一座空荡荡的大营。
“这……这是何意?”一名将领满脸茫然,环顾四周,只见营中尽是投石车砸出的狼藉,还有些许尸体,却不见半个人影。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更多将士涌入,见此情景,亦皆面露茫然。
“放箭!”一声厉喝陡然响起,一蓬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倾泻而下。众将士大惊失色,匆忙寻找掩体,然而,此处乃宇文宬早有预谋精心布置之地,放眼望去,竟无藏身之所。
“噗噗噗~”
那疾射而至的利箭毫不留情,转瞬之间,这些冲入营中的将士便在声声惨叫中,被射成刺猬,在不甘的怒吼声中,纷纷倒于血泊之中。
营外窦建德军不知内里情形,在范愿指挥下,士卒如潮水般源源不断涌入营寨,旋即便被早已严阵以待的山东军将士逐一射杀。有些侥幸未中的,欲抽身退出,却被后续涌入的己方将士堵住退路,无法脱身。
范愿率亲卫冲入,正目睹己方战士惨遭屠戮。
不错,便是屠戮。这大营之中,毫无遮蔽,又无退路,面对有挡板防护、高墙阻隔的山东军,他们唯有任人宰割。
“撤军!撤军!”范愿一边挥舞蛇矛,磕飞射向自己的箭簇,一边怒声高呼。此般情形,实难再战。他匆匆扫视一眼,便察觉这军营异常,对方绝非毫无抵抗之力,分明是设下陷阱,引他们上钩。
寨楼之上,薛万彻见范愿身影,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抬手挽起雕弓,目光微眯,紧紧盯着范愿奔逃方向,缓缓将弓弦拉至满月。
飞奔中的范愿忽觉浑身一冷,一股强烈的危险预感如芒在背。此般感觉,他再熟悉不过,定是被厉害的弓箭手盯上了。不及细想,他连忙侧身翻滚。
“噗~”
弓弦震颤声中,就在范愿翻身瞬间,一枚冰冷箭簇穿透其小腿,疼得他惨叫出声,怒骂道:“卑鄙鼠辈,只会暗箭伤人么!?”
“放箭!”薛万彻一箭得手,听到楼下怒喝,不屑一笑,厉声下令。
刹那间,箭雨愈发密集,后续冲入的窦建德军将士被压制得抬不起头。
“将军小心!”一群亲卫见状,惊怒呼喊,不顾一切扑向范愿,为其遮挡利箭。
“快撤!”范愿一边舞动长枪,一边大声疾呼,朝着一处被投石机砸出的缺口退去。在亲卫们奋不顾身的掩护下,密集箭雨虽不断收割生命,却始终未能伤到范愿性命。
“投石机,放!”薛万彻冷哼一声,喝令道。
“嘎吱~”
沉闷的机括扣动声响起,自战事开启便一直未动用的投石机,此刻终于再次发威。铺天盖地的碎石倾泻而下,不断砸向众人。亲卫们纷纷倒在范愿身旁,范愿舞起长枪,密不透风。
“咣咣咣~”
每一次与碎石碰撞,都震得范愿手臂发麻。经投石机加速的石块,蕴含巨大力量,即便以范愿之能,磕飞数十块后,双臂也不禁酸麻难当。
“轰咔~”
恰在此时,后方本就被窦建德军投石车轰得残破不堪的寨墙,经此一轮碎石轰击,终不堪重负,轰然坍塌。营内惨状,瞬间呈现在尚未冲入的窦建德军眼前。主将范愿受伤,营中尸横遍野,让后续欲冲进来的窦建德军将士看得目瞪口呆。
“快撤!”一波石雨过后,范愿松了口气,见寨墙坍塌,知命令可传出去,顾不得许多,急忙厉声高呼。
言罢,他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向营外退去,手中长枪不停拨打四周箭雨。一时间,箭雨虽密,却也难以伤到他。
“想走!?”薛万彻冷笑,再次弯弓搭箭,眯眼盯着范愿长枪。趁范愿奋力拨打长枪之时,一箭骤然射出,轻易越过防御,噗哧一声,贯穿其铠甲,洞穿胸膛。
“呃~”
范愿保持挥枪姿势,愕然看着胸口仅留箭尾仍在颤动的箭簇,艰难抬头,森冷目光死死盯向箭簇射来方向。
“噗噗噗~”
就在这一瞬,至少十几枚箭簇在范愿停顿之际,射在他身上。虽力道不及薛万彻那一箭,却也能破开防御,刺入身体。
“吼~”感受着生命随鲜血流逝,意识逐渐模糊,范愿双眼渐渐通红,朝着薛万彻藏身的寨楼,发出一声不甘怒吼。
“将军!”几名幸存亲卫见范愿瞬间被箭射满,大惊失色,疯狂扑向范愿,拖着他往外就走。
薛万彻冷眼旁观,心中暗叹,将军征战沙场,难免马革裹尸,即便身为大将,亦难幸免。
心中虽有感慨,手上动作却不停,弓弦一次次颤动,每一次都精准夺走一名亲卫性命。周围将士亦未停手,片刻之间,范愿带来的两百亲卫,能活着逃出大营的,不足十人,范愿身上箭簇又多了不少。
“够了!”宇文宬伸手搭在薛万彻手上,道:“军中箭簇所剩不多,放他们去吧,恐惧自会随这些人,传入窦建德军!”
薛万彻点头,默默收起弓箭。营外窦建德军将士见范愿惨状,吓得肝胆俱裂,哪还敢停留,纷纷调头逃窜。
见窦建德军残部逃走,薛万彻松了口气,此仗终是获胜,又一次击退窦建德军进攻。今日窦建德军吃此大亏,料想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当下,薛万彻命人收拾军营。对于第一段营寨,仅简单将寨墙重新竖起。如今全军大半精力皆投入第三段营寨建设,第一段营寨便权作缓冲之地。
另一边,窦建德军大营内,残军拖着范愿尸体归来,整个大营瞬间炸开了锅。
范愿勇冠三军,乃河北五大名将之一,武艺高强,放眼天下,能与之匹敌者寥寥无几。谁能料到,窦建德麾下这般赫赫有名的大将,竟落得如此下场?一时间,整个军营人心惶惶,将士们个个惊恐不安。
“兄弟!”王伏宝扑跪于范愿身前,看着气息奄奄的范愿,心知回天乏术,心如刀绞。二人相识于微末,多年来生死与共,在河北闯下赫赫威名,后一同投靠窦建德。他们历经无数凶险,当初在裴元庆手下都能死里逃生,却未料范愿竟命丧于此。
“嗬~”范愿艰难张嘴,发出嘶哑吼声,涣散目光中满是眷恋与不甘,抓住王伏宝的手,费力吐出一口气,嘶哑道:“报仇!”
“兄弟放心,我王伏宝对天发誓,若不将那薛万彻碎尸万段,他日必不得好死!”王伏宝咬牙切齿,死死盯着远处残破的山东大营,目光中仇恨浓烈如焰。
“呵~”范愿还欲再说,却终究无力吐出半个字,身体一软,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