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面色仿若生铁铸就,双眸死死锁住范愿的尸身,紧抿双唇,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住了口,半晌未发一言。旋即,他从鼻腔中挤出一声闷哼,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径直往营中走去。
张玄素与凌敬见此情形,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忙加快脚步紧紧跟上。而那范愿的尸身,便交由王伏宝等一干人等负责妥善安葬。
“究竟何人能为本王解惑,这战局怎会沦落到如此田地?本王那英勇无比的爱将范愿,竟这般糊里糊涂地死在了军中!?”窦建德目光如冰刀般森冷,在张玄素脸上短暂停留后,陡然厉声怒喝,那声音仿若能将空气都震得粉碎。
据军中细作传来的情报所言,这山东大营之中,如今兵力估摸不足万人。可就是这么一支看似微不足道的队伍,不仅如同一颗坚硬的钉子,将自己的十万雄师阻拦在此,如今更是让自己痛失爱将,窦建德心中那股愤懑之气,犹如汹涌澎湃的怒潮,怎能平息得下来?
“主公。”张玄素心中暗自长叹一声,向前迈出沉稳的一步,恭恭敬敬地躬身说道:“此事,实乃臣之过失,臣竟未能预料到敌军竟暗藏这般诡谲的手段,致使范愿将军平白无故战死沙场。”
张玄素心中虽清楚之前自己已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但他深知,此时说出此事,只会让窦建德愈发难堪。他为人刚正,却并非不知变通之辈,在关键之事上,他坚守心中原则,而在平常之时,也会充分顾及窦建德的颜面。
“此番我军折损情况究竟如何?”窦建德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许,声音低沉地问道。
“折损倒还算不得太多!”凌敬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大致也就千余人左右。”
实际上,范愿乃是第一批冲入敌营之人,察觉到情况不妙后,当机立断下令退兵。虽然后续军队有所溃败,但折损相较而言不算太过惨重。当然,实际伤亡人数已然接近两千,只是凌敬这般说,不过是不想让窦建德的心情更加糟糕罢了。
窦建德听闻此言,并未再多追问,而是面色凝重地沉声道:“如今范愿已然战死,军中士气如坠寒冬,低迷不振。这山东军营,究竟该如何攻破?本王实在不愿再看到更多将士白白伤亡!而且……务必得快!”
想那十万大军,竟被薛万彻仅凭四万山东军外加一座营寨,前后折损将近六万之众。虽说山东军如今同样所剩无几,但几乎二比一的折损比例,着实让窦建德心中满是不满。
张玄素微微扭头,目光与凌敬交汇一瞬,旋即躬身说道:“主公,臣思量着,可在营外搭建一座高台。如今看来,敌军准备极为充分,臣唯有一探全貌,方能做出下一步妥善的打算。”
凌敬听闻,嘴角微微一撇,流露出一丝不屑,心中暗自冷笑,哼,到头来还不是得用我心中所想之策?
不过眼下窦建德心情正处极度不佳之时,他也实在不愿与张玄素就此事再起争执。
“准了!命苏定方、桓仁二人督建高台,令王伏宝回营好生休整!”窦建德微微点头,今日这一战,已然让他颜面尽失,若再战败,即便最终能够取胜,这面子也实在没处可搁了。
“喏!”张玄素应了一声,再次躬身,而后告退。
次日清晨,天色刚刚破晓,张玄素便吩咐苏定方和桓仁,在山东军大营之外迅速筑起防线。此防线乃是为防薛万彻如上次一般,突然率军出来破坏高台。同时,又调来了二十架投石机,安置在高台附近。只要对方胆敢调出投石车,便立刻发动如疾风骤雨般的轰击。虽说投石车的准头向来不高,可己方胜在数量众多,对方绝无可能将所有投石车都调出来与己方对射。
宇文宬和薛万彻得知消息后,不敢有丝毫懈怠,赶忙来到营寨查看情况。只见对方又开始搭建高台,宇文宬的面色瞬间变得阴沉如墨。
薛万彻当即便率领兵马气势汹汹地出营,试图一举摧毁那正在搭建的高台。然而,此次窦建德早有充分准备,薛万彻刚一出营,便如踏入陷阱一般,遭到投石车和攻城弩铺天盖地的攻击。苏定方和桓仁更是在高台之后严阵以待,如同两尊门神,薛万彻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军师,此番情形,恐怕投石车都难以推出去了。”薛万彻狼狈不堪地回到营中,看向宇文宬,一脸苦笑地说道。
“将军不必为此事忧心。”宇文宬轻轻摇了摇头,眉头紧皱,看向对方正在搭建的高台。单看那地基,便知此次搭建的高台恐怕足有六丈之高,如此高度,足以将整个营地的全貌尽收眼底。
思索片刻后,宇文宬缓缓说道:“既然无法破坏高台,将军可传令军中将士,在营中多多插设旌旗。”
虽说此计效果或许有限,但多少能够遮挡部分对方的视线,在如今这般情形下,这也算是当下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接下来的三日里,薛万彻或是趁着夜色,率领将士发动奇袭;或是在白日里,鼓足勇气强攻。然而,均被苏定方与桓仁凭借着严密的防守,一一击退。到了第四日,那座高达六丈的高台终于搭建完成。薛万彻多次被击退,眼见高台已然建成,心知再做无谓的攻击亦是徒劳,只得无奈回营,严阵守护大营。
张玄素、凌敬陪同窦建德登上那座新建的高台。刹那间,整个山东军大营的景象毫无保留地映入众人眼帘。
“这……这莫不是八卦阵?”凌敬眉头紧锁,看着对方的营盘,疑惑地说道。
“非也,此乃九宫八卦锁龙阵,真未曾料到,这山东军中,竟有人懂得布置此等奇妙之阵!”张玄素轻轻摇头,神情严肃地沉声说道。
“此阵究竟有何奇特之处?”窦建德听闻,一脸茫然,心中满是疑惑。
“此阵由八卦阵演变而来,原本乃是一种精妙绝伦的战阵。它可依据八卦生克之理,演化出无穷无尽的杀阵。看似布局简单,实则蕴含着万千变化,若能领悟其中一二,便可在战场上做到以一当十,威力惊人。”张玄素神情凝重,郑重地说道。
“竟如此厉害?”窦建德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暗自思忖,若真如张玄素所言,这山东大营可该如何攻破?
“主公无需担忧。”张玄素微微一笑,说道:“臣所说的乃是战阵之妙,而观此人虽看似精通此阵,但如今看来,并未将此阵传授给将士进行操练,仅是以营寨布置出此阵。如此一来,这阵即便再精妙,如今也不过是一座毫无生机的死阵。既是死阵,要破它并非难事。”
缓了口气,张玄素手指向一处,继续说道:“不过,布置此寨之人颇有心机,主公请看,这大营看似浑然一体,实则分为三段。每段军营皆可作为一座独立的营寨分割开来,且呈梯次增高之势。昨日范愿将军攻破营寨后,便是在此处中了敌军的埋伏。”
“那又怎样?”窦建德一脸不解地看向张玄素。
“从归来将士的描述可知,此处毫无掩体。我军若攻入第一段军营,敌军便会迅速退至第二段军营,而后凭借着弓箭劲弩向我军射击。我军在此处无处躲避,只能被动挨打。而敌军却有隔板防护,这便是昨日战败的缘由。若依臣所料,即便我军成功攻破第二段营寨,敌军亦会迅速退往第三段营寨。如此下去,即便最终能够取胜,也必定耗时长久,对我军极为不利。”张玄素一脸严肃地说道。
窦建德听后,心中恍然大悟,仔细看向对方大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厉芒:“玄素可有破解之法?”
张玄素重重地点了点头:“此营绝不可强攻。既然对方已主动放弃第一段营寨,主公可下令让将士将投石机向前推移,继续对第二段营寨的将士进行压制,迫使他们退入第三段营寨。而后,采用火攻之法。这三座营寨虽各自独立,但终归是一个整体。若能借助风势,便可不必耗费一兵一卒,轻松攻破此营。没了这座营寨,凭敌军那不足万人的兵力,又怎能抵挡主公的十万雄师?”
窦建德听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头道:“为何不在第一座营寨便放火烧营?”
“一来,我军将士若靠近第一座营寨,敌军定会有所察觉;二来,即便成功放火,且有风势相助,敌军只需迅速放弃第二座营寨,并将两座营寨隔离开来,固守第三座营寨,依旧可凭借地势与我军周旋。”张玄素微笑着解释道。
“好!”窦建德拍手称快,道:“就依玄素所言,此次,本王要亲自在此督战!”
站在这高耸的高台上,山东军营的一举一动皆能看得清清楚楚。借此便利,他定能牢牢掌控对方的一举一动,再也不必担心范愿的悲剧再次上演。
“喏!”
……
到了下午,窦建德的军队如猛虎下山般突然发起进攻。这一次,第一段营寨几乎未做多少抵抗,便被窦建德军如秋风扫落叶般攻破。而此次,窦建德军根本未让人贸然攻城,而是继续动用投石车、砲石对第二段营寨展开猛烈攻击。不多时,第二段营寨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已然摇摇欲坠。
“将军,先生,咱们撤吧!”一名偏将神色慌张,狼狈地跑到薛万彻与宇文宬身边,焦急万分地说道。
薛万彻与宇文宬对视一眼,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苦涩。撤退,说起来容易,可就算退到那尚未完工的第三座营寨,真的就能扭转局势吗?
对方建起高台后,营中的情况已然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即便退到第三段营寨,又能有多大区别?不出两天,对方的投石车再向前推进,继续这般狂轰滥炸,与当下的情形又有何不同?
这座大营,恐怕明日便得彻底失守,而距离一月之期,还有足足十几天呢!更糟糕的是,经昨日之事,将士们已然知晓自己有退路。人一旦有了退路,还会愿意拼死坚守吗?
“退吧!”良久,宇文宬声音干涩,仿佛喉咙被砂纸打磨过一般说道。
“这……”薛万彻一脸不解地看向宇文宬,这第二段大营一旦失守,可不单单是战略上的失败,更关键的是,士气将会随着这一退而彻底丧失殆尽。
“退!至少能撑过今日!”宇文宬面色凝重,沉声道。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能多拖一时便是一时,那三个月的期限,看来是难以达成了。
“喏!”薛万彻狠狠点头,扭头大声厉喝道:“撤退!”
一群将士听闻,仿若得到大赦一般,纷纷提着武器,慌慌张张地往后跑去。
“哈哈,一切果然如玄素所料。”高台上,窦建德心中那口憋闷已久的恶气总算得以宣泄,扭头看向张玄素,得意地笑道。
张玄素微微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接着扫了一眼营中的旌旗,转头看向窦建德道:“如今火势,恰到好处!”
窦建德闻言,点头道:“此战若能得胜,玄素当记首功!”
张玄素赶忙摇头道:“主公不可,此战得胜,全仰仗将士们奋勇用命,玄素岂敢居功。”
窦建德坚定地摇头道:“功过,本王还是能分得明明白白的。”
若不是张玄素献上此计,单这一座营寨,恐怕就能阻拦自己更长的时间。这份功劳,必须得给张玄素。虽说可能会引得一些将士心中不满,但功过必须分明,这也是他从朝廷中学来的道理。当今皇上能做到赏罚分明,他窦建德又为何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