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家主，难道就没什么话要对老夫讲吗？”卢府那间静谧的书房内，压抑得仿若能滴出水来的沉闷氛围，终是被卢楚那打破寂静的话语撕开一道口子。他双眸似能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四位家主，心中那股杀意如汹涌的暗流，恨不得将他们即刻碎尸万段。
就因这四人跑去“负荆请罪”这一出，恰似一把利刃，直直戳穿了此次士人阶层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士气。经此变故，士人此次雄心勃勃的集体请命，因内部生出分歧，变得如同闹剧般荒诞可笑。
“太傅，求您恕罪啊！”钱家家主满脸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苦涩，看向卢楚说道，“太傅有所不知，就今儿这一天呐，我四家的生意，竟一下子锐减了三成！那皇家商行已经动手了，直接就断了我们的取货路子。不管是精盐还是琉璃，皇家商行一概不再供应。太傅，您可晓得这意味着啥呀？”
“意味着什么？”卢楚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满是疑惑。卢家虽也有涉足商业之人，但田产才是主要的经济来源，这其中弯弯绕绕的门道，他着实不太清楚。
“我钱家这些年跟着皇家商行做生意，总算是慢慢发展起来了。可赚的钱呐，大多都投到各县的商铺里了。一旦皇家商行停止供货，那我钱家在关东这地界儿开的八十多家店铺，可就彻底得亏空喽！没了货源，就算有商铺，那也只是个空壳子，而且每个月还得交那么多租税。就算把家里的家底儿都掏空，恐怕也撑不了三个月哇！”
购置店铺本就是一笔巨大的花销。为了鼓励商业，杨桐特意在各县集市划出专门的商业区，里面的铺子只往外租，却不出售。钱家为了扩大规模，几乎把跟着皇家商行赚的钱，还有自家的积蓄，一股脑儿全投到商铺上了。一旦皇家商行停止供货，没了货源，这些商铺就没法再赚钱了。
平日里有货的时候，钱家每个月都把赚的差价拿去投资新商铺，就盼着皇家商行的货，好赚点利润。可一旦供货停了，这八十多家铺子不但不能给家里赚钱，每个月那租金虽说单个儿不算多，可八十多家加起来，对卢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兴许不算啥，可对我们钱家这样的小家族，根本就撑不了几个月，就得玩儿完啊！
这时候，要么向朝廷低头，要么就只能舍弃一大堆铺子，就留几家。但要是这么干，那整个钱家也就没剩下啥了。
卢楚听了，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了。他扭头看向另外三名家主，见他们脸上也是同样的神情。
“太傅，实在对不住啊！不是我们不想帮衬，实在是没办法呀，家族……得活下去呀！”钱家家主苦笑着，对着卢楚躬身行礼。
卢楚呆呆地看着这四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摆摆手，说道：“走吧。”
“谢太傅体谅。”四人也不多说啥，恭恭敬敬地向卢楚拜别后，就默默离开了。
“父亲，这事儿……”卢晥看着四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满心担忧，话刚出口，就被卢楚打断。
“出去。”卢楚坐在藤椅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卢晥看了看卢楚，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崔宏他们都已经走了，他默默地关上房门，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卢楚一个人。
“好狠的手段呐！”卢楚无力地靠在藤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目光毫无焦点。
一直以来，他都觉着杨桐兴办皇家商行，不过是想制衡世家门阀对经济命脉的把控，好让朝廷在财政上不再依赖这些世家门阀。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自己还是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喽。
皇家商行带来的好处，谁都清楚。可杨桐却一步步借着商业手段来拿捏士人。
没错，在卢楚眼里，这就是明晃晃的要挟。毕竟那回报太丰厚了，哪个世家门阀能不心动？虽说儒学一直讲商人重利轻义，可追逐利益本就是人的本性。杨桐就是瞅准了这一点，把不少豪强，还有像钱家这样的小世家门阀，一点儿一点儿地绑到了自己的战车上。
如今看来，杨桐这招还真成了。不管钱家这些小家族心里认不认同杨桐的那套，可在利益的驱使下，为了家族能发展得更好，能拿到更多资源，他们只能背叛士人阶层，转而去依附杨桐。
像卢家、崔家这样的大世家门阀，根基那叫一个深厚，在士林中号召力也强得很。可就算号召力再强，也没法给那些小家族实实在在的好处啊。这么一来，至少在关东这片儿，除了卢家、崔家、马家这些大世家门阀还能硬撑着，其余那些人，就算心里不乐意，可要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和死活，也只能站到杨桐那边去。
不得不说，这一招太毒了，简直就是从士人阶层内部，硬生生地把一部分小世家门阀和一大帮豪强给扯出去了。这些人被利益捆得死死的，只能成为杨桐最死心塌地的狗腿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士人的风骨更是丢得一干二净。一想到这儿，卢楚就觉得一股恶气直往脑袋上冲，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以前，就算整个关东的军政大权都在杨桐手里握着，卢楚也没怕过。他心里明白，治理天下离不了士人，只要士人内部齐心，杨桐就不能不考虑士人的态度。
可如今看来，他还是小瞧了杨桐的手段。
……
乾阳殿的顶楼，杨桐随意地披了件外袍，坐在那扇明亮的窗户旁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皇宫外渐渐散去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再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如今，士人阶层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堡垒，终于在利益的诱惑下，被他从里面撕开了一道口子。这可是个好开头，虽说只是一小部分，但世家门阀的圈子就那么大，里头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只不过以前没暴露出来罢了。
那些底层的士人，抛开家族传承，其实跟寒门子弟也差不了多少。在大家族的压迫下，他们活得那叫一个艰难。现在杨桐给了他们一条出路，是进是退，这些人心里应该有数。
虽说杨桐这次的举动，确实戳到了士人的痛处，可要是连家族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整个士人阶层的利益？
下一步，杨桐打算拉拢那些在士人阶层边缘苦苦挣扎的小家族或者豪强。这些人虽说家道中落，但文化底子还是有的。虽说算不上啥惊世大才，但帮着管理地方的人才还是能找出几个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人数不少哇。
这些中小世家门阀，虽说比不了卢家、崔家这样的大世家门阀，可他们才是士人阶层的根基。杨桐这一番动作，等于是在挖世家门阀的根基啊。
“陛下，那四家家主已经从卢府离开了。”冯勇轻手轻脚地来到杨桐身边，微微弯下身子说道。虽说那四人离开了皇宫，但他们之后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朝廷的眼睛。
“很好，传朕的话，告诉赵丹，再盯着观察几日，要是没啥问题，就把这四个家族的货物供应给解封了。”杨桐神色平静地点点头。
“喏！”冯勇躬身领命，慢慢地退了下去。
“世家门阀又能怎样！”杨桐站起身来，望着窗外广阔的天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不屑地冷笑一声。在他不停地打压世家门阀势力的情况下，至少这关东的世家门阀，已经很难再对朝廷造成啥实质性的威胁了。
“毓秀，派人去通知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就说从明天起，早朝一切照旧。另外再通知岑文本，让他来见朕。”杨桐扭头对身旁的毓秀吩咐道。
“喏！”毓秀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传令了。
也不知道，明天那些大臣们，又会摆出怎样一副嘴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