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随着单雄信的冷哼，刹那间犹如乌云蔽日，压抑之感扑面而来，二人瞬时散发出的煞气，恰似凛冽寒风，令周遭瞬间寒意砭骨。
单雄信、雄阔海，自大业年间便追随杨澡闯荡天下，这数十载岁月，他们辗转各地，历经战火纷飞，不知多少敌寇丧生于他们手中，便是他们自己，恐也难记确切数目。
此刻二人煞气外放，莫说是上官荣这般文弱之士，便是那些平日里自诩英勇的一流武将，若稍胆小些，也决然承受不住。但见上官荣面色，瞬间如白纸般惨白，在这二人煞气的压迫之下，先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派头，早已荡然无存。
“二弟、三弟，休得鲁莽！”杨澡见状，疾步上前，挡在上官荣身前，那股凌厉的煞气竟如冰雪遇火，瞬间消散无形。上官荣额头冷汗直冒，双腿发软，险些一屁股瘫倒在地。
愣怔许久，上官荣才回过神来，又羞又恼，怒极反笑道：“好！哈哈！元安公倒是豢养了两条好狗，威风得紧呐，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你这贼厮鸟，有胆再说一遍！？”雄阔海一听，顿时暴跳如雷，刚散的煞气如汹涌怒潮，再度席卷而起，且比之前更为猛烈。
单雄信则一声不吭，唯有一双虎目微微眯起，刹那间，整个大堂仿佛被寒冬笼罩，空气都似降至冰点。
姚思廉面色骤变，熟知单雄信之人皆明白，这是他动了杀念的征兆。他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这上官荣空有虚名，怎如此不知轻重？得罪了这两位煞星，有时可比得罪杨澡更为棘手。
毕竟杨澡深知隐忍之道，可单雄信与雄阔海却没他那般好脾气。
“你们意欲何为！？”上官荣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旋即脸上闪过一抹羞怒，厉声叱道。
此时杨澡面色亦是阴沉难看，他看了单雄信和雄阔海一眼，却并未阻拦，只是目光冰冷地盯着上官荣，淡然道：“二弟三弟自大业年间与我结拜，曾立下誓言，要共扶隋朝。我与两位贤弟，虽非同胞，却胜似骨肉。先生辱我尚可，如今竟敢辱及我兄弟，还望先生收回方才所言。”
杨澡心里透亮，再想拉拢上官荣，也得分清主次。单雄信和雄阔海乃是他的心腹铁杆，纵天下人皆背叛，此二人也绝无可能背离。
而上官荣，虽说杨澡有心结交，可一直以来，上官荣虽出面相助，实则多为关中世家门阀士人的利益考量，在他眼中，杨澡不过是个任其摆布的傀儡。如今既已翻脸，该站哪方阵营，杨澡心中有数。
“你……”上官荣惊愕地看向杨澡，实在不解，为何此前对他恭敬有加的杨澡，此刻竟变得如此冷漠。他欲拂袖而去，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郭博已堵住了门口。
“兮莱兄，少说两句，确实太过分了！”姚思廉无奈地走上前，试图缓和气氛。
本就是来求人的，却还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甚至公然出言侮辱单雄信和雄阔海。
且不说这二人的厉害，便是杨澡，在此情形下，也绝无可能站在他这边。若杨澡此时还去讨好上官荣，转而斥责单雄信和雄阔海，那才是愚蠢至极。
“我……”上官荣瞪了姚思廉一眼，这才转头看向杨澡，又瞧了瞧杨澡身后煞气腾腾的单雄信和雄阔海，似觉自己若不认错，这二人即刻便会动手。
心中虽憋屈万分，但形势比人强，他只得无奈抱拳道：“方才是我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望两位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单雄信并未回应，只是静静地闭上双眼，不再理会。一旁的雄阔海也是闷哼一声，声音之大，似要将屋子都震得颤了颤，随后学着单雄信的样子坐下，再不看上官荣一眼。
“兮莱先生若有要事，不妨进内室详谈。”杨澡心中微微一叹，心知这一次，算是彻底得罪上官荣了。
“罢了，我一路奔波，疲惫不堪，改日再谈吧。”上官荣此刻哪还有心思留下，且不说面子上过不去，单是刚才单雄信和雄阔海那番威慑，便让他双腿发软，再待下去，无疑是自讨没趣。
当下匆匆抱了抱拳，转身看向郭博。
郭博目光投向杨澡，见杨澡摆了摆手，这才让开，放上官荣离去。
“主公，这……”姚思廉看着上官荣离去的方向，苦笑着看向杨澡。如此一来，几乎等同于得罪了整个关中世家门阀，只要上官荣揪住此事不放，杨澡的根基便岌岌可危。
杨澡摆了摆手，越过单雄信和雄阔海，径直走到主位坐下，默默叹了口气。
单雄信抬头看向杨澡，欲言又止，良久才道：“兄长，是不是……我们做错了？”
雄阔海也抬起头，担忧地看向杨澡，生怕杨澡又像从前那般哭起来。
杨澡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道：“你我兄弟一心，我无能，未能让你二人尽享荣华。但旁人如何辱我，我皆可一笑置之，却绝不容他们辱我兄弟。你二人并无过错，错的是他。”
数十年来，三人患难与共，从籍籍无名的草莽之辈，到如今坐拥四郡、统帅千军万马的诸侯，其间苦头吃尽，却未曾享过多少福泽。这番话，杨澡说得情真意切。
“只是……”单雄信看了眼上官荣离去的方向，此番上官荣负气而走，要说他心中毫无怨恨，莫说是单雄信，便是雄阔海也不信。
“无妨。”杨澡摆了摆手，扭头看向姚思廉道：“子镰，你替我撰写文书，上奏朝廷，我愿全力支持陛下。另外，邀请皇家商行在我治下各乡设立学堂，所需一应物资，皆由我来承担。”
“主公，您当真已下定决心？”姚思廉皱眉看向杨澡。
“决心？”杨澡闻言，微微一笑，望向门外天空，淡然道：“我乃皇室宗亲，无论宗室是否承认，我从未敢忘此身份。子镰，若抛开世家门阀不论，你觉得陛下此举，真的有错吗？”
姚思廉听后，陷入沉默。
错？自然没错，非但没错，而且杨桐此举，对天下大有裨益。往圣著书立说，不正是期望自己的思想能传于天下，为世人所认可吗？
只是，从政治层面来看，杨桐此举却又似有不妥。虽不能说全错，但就世家门阀的利益而言，杨桐无疑是在动摇其根本。
政治之事，本就无绝对对错，所处位置不同，思考角度便大相径庭。姚思廉预感到，一旦杨桐执意如此，一场大祸恐难避免。
世家门阀为维护自身利益，当皇权与世家门阀的利益产生冲突时，争斗必将爆发。纵观历史，此类事例屡见不鲜，每一次冲突，皆足以令天下改朝换代。从过往经验来看，最终胜出者往往是世家门阀，因其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天下大势。
而这一次，姚思廉隐隐察觉，杨桐此举，是从根本上撼动世家门阀对天下的掌控，士人阶层定会竭尽全力加以阻止，届时引发的大乱，恐怕连当年三征韩国致使天下大乱以及杨林之乱都难以与之相比。
朝廷能否在世家门阀的压制下成功渡劫，实难预料。
杨澡此次，显然最终选择站在天子这边。不论立场对错，对杨澡而言，一旦做出此选择，便意味着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基业。诸侯之中，杨澡受世家门阀的控制最为严重，因其根基不稳，只能仰仗世家门阀。但他却是最坚定站在杨桐一边的诸侯。姚思廉不知此选择是对是错，然无论对错，杨澡一旦做出，便将失去角逐天下的资格。
杨澡的问题，姚思廉无法回答。看着杨澡淡定的目光，姚思廉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悲哀，并非为自己，而是为杨澡。
因为杨澡无论作何选择，结局或许都别无二致。站在世家门阀士人这边，杨澡以往苦心经营的宗亲形象将彻底毁于一旦，即便最终世家门阀胜出，杨澡恐也再难获天子信任，更会被世家门阀弃如敝履。
而站在天子这边，固然能让他多年来一直打着的皇室宗亲旗号得到更多人认可，甚至天子很可能因此为杨澡正名，但杨澡却会成为天子的先锋，吸引世家门阀士人怒火的靶子，最终……
其他诸侯可左右摇摆，甚至选择中立，但杨澡不能。他要么继续维护自己皇室宗亲的身份，要么彻底毁掉之前所营造的一切。
观杨澡神色，显然他也明白这些，但此刻杨澡脸上不见悲喜，甚至未像以往那般痛哭流涕，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淡定从容。
这份从容，让姚思廉心中暗自钦佩，又不禁暗自叹息，可惜啊，若不是出身受限，主公绝对是不逊色于任何人的英雄，奈何……生不逢时呐！
“既然没错，我身为皇室宗亲，又岂会凭这莫须有的罪名与陛下为敌！？”杨澡看向单雄信、雄阔海、郭博，以从未有过的严肃态度道：“传我军令，全军备战，各城戒严。这段时间，但凡有聚众闹事者，无论何人，何种身份，一律格杀勿论。”
看着杨澡脸上此刻所展现出的肃杀之气，单雄信和雄阔海心中一凛，与郭博一同，齐声领命：“喏！”
“子镰。”杨澡扭头，看向姚思廉，微笑道：“帮我写好最后一份奏书。”
姚思廉默默点头，不再劝阻，也未责怪杨澡不听从自己的意见。他郑重地躬身行礼后，默默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