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成都。
且看那中原士子,如惊弓之鸟般慌乱,而益州的世家门阀,却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淡定从容。这雕版印刷术与书局欲在益州落地生根,势必要借世家门阀之力。益州之地,山川险阻,各处交通要道仿若天然壁垒,能轻而易举拦下朝廷使节。尤其是知晓朝廷意图后,益州各处关卡盘查之严,犹如铁桶一般,但凡朝廷使者,一概拒之门外。
然而,益州与朝廷的商贸往来,尤其是精盐贸易,已然如火如荼地展开。想就此断绝与朝廷联系,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有谢荷这等隐隐成为益州首富的人物在此。各路暗卫、秘卫如细密的蛛网,早已将益州渗透得千疮百孔。
消息,终究如无孔不入的风,悄然传入民间。为防百姓大规模迁徙,各处郡县对百姓的限制愈发严苛。
在这年月,若非实在走投无路,谁愿背井离乡,舍弃祖业?
是以,即便消息借暗卫在民间的渠道传开,却未掀起太大波澜。
谢家书房之内,气氛凝重。
谢荷手持情报,连同一套《论语》,双眉紧锁,对杜如晦道:“克明先生,此事连杨谦都蒙在鼓里,那张道源等人亦是守口如瓶。我等是否该着手安排乡学?”
杜如晦缓缓翻看着几本《论语》,嘴角泛起微笑,却摇了摇头:“陛下这是要行一场豪赌啊!要不了多久,这益州便会纳入陛下囊中。乡学自当推广,然此事却不能由你操办。”
谢荷闻言,心中一愣,满脸疑惑看向杜如晦:“先生此言何意?”
朝廷在益州,但凡商业之事,向来由谢荷代理,此次为何要将他排除在外?
杜如晦靠于椅背,嘴角挂着兴奋笑意,猛灌一口酒,目光投向谢荷:“因你与朝廷关系匪浅,在益州,至今无人能取代你之位。故而,即便见你富可敌国,为盐运之利,益州世家门阀会与你交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觊觎你手中财富。”
说罢,杜如晦从身后取出一张纸张,递给谢荷:“你可知,这一年多来,多少世家门阀借你渠道,妄图在洛阳与皇家商行牵上线?”
谢荷接过纸张展开,仔细看去,顿时额头冷汗直冒。他原以为已足够谨慎,却不想仍漏洞百出。
“亏你还是陛下内卫,手下渗透进这许多人,竟毫无察觉!”杜如晦瞥了谢荷一眼,摇头道:“此乃皇家商行所记,每一个试图与他们接触之人,皆有记载。你且牢记,但切莫打草惊蛇,小心行事。这些人,日后或有大用。”
“那依先生之意,此事该交予谁来操办?”谢荷看向杜如晦,皱眉问道。
“简单!”杜如晦接过谢荷手中纸张,提笔勾画几下,又递还给他:“谁与你势如水火,便让谁去做。总之,此事绝不能牵扯到你。”
“这……”谢荷看着杜如晦勾出的几个名字,心中自然明白。皇家商行情报里记得明白,这些人正是谢家之人,是谢荷本家,也是如今蜀中与谢荷最不合的家族。
谢荷面露难色,看向杜如晦:“虽说我已被逐出家门,但终究血脉相连,要我亲手将他们卷入此事,实难做到。”
“放心!”杜如晦拍了拍手中《论语》,笑道:“短期内,一旦在蜀中推行此事,谢家或遭蜀中世家门阀打压。但长远来看,对谢家却是一桩大好事。”
“青史留名暂且不提,就说当下,陛下欲推行此法,谢家若能办妥此事,虽或遭益州世家门阀一时打击,但对陛下而言,却是大功一件。日后益州归附朝廷,你道陛下会亏待谢家?”
谢荷听后,微微点头,确是此理。此事虽与益州世家门阀利益相悖,于朝廷却是大功。
“况且……”杜如晦抬头看向谢荷,冷笑一声:“益州大乱将起,你觉得再过两月,那些世家门阀还有精力打压谢家?”
谢荷一怔,旋即笑着点头。他们策划之事已近尾声,一旦爆发,无论是益州世家门阀,还是张道源等在杨桥指点下崛起的新派势力,都无暇顾及此事。
“先生,我等既已万事俱备,为何还要再等两月?”谢荷不解,皱眉看向杜如晦。
“非我要等,实是如今局势如此。陛下不动声色布下此局,我等不得不等。至少要等各乡学堂建成,一些细节亦需重新规划。”杜如晦无奈摇头。
杨桐一心欲压制削弱世家门阀影响权威,然在杜如晦看来,或可压制一时。但除非每代君主皆如杨桐这般强势,否则以先前格局,实难长久压制。
而雕版印刷术问世,杜如晦终明杨桐真正意图。非杜如晦不及杨桐聪慧,实因时代所限。此前,在雕版印刷术未出之时,实难打破世家门阀对文化的垄断。是以,即便杜如晦,一直以来也仅建议杨桐以压制为主,同时多提拔寒门人才,而非一味削弱,毕竟压迫愈大,反抗愈烈。
如今工部造出雕版印刷术,于世家门阀而言,恰似釜底抽薪。别看世家门阀如今闹得欢,但随着杨桐三学计划与雕版印刷术的普及,只要杨桐不犯糊涂,稳扎稳打,时日愈久,对杨桐愈有利。终有一日,甚至无需杨桐动手,待雕版印刷术彻底打破禁锢,推行天下,世家门阀再难压制之时,自会消停,甚至主动向杨桐妥协。
通过商业聚敛财富,经济上不再依赖世家门阀,而后借工部强军、富民,再招揽寒门人才。眼下世家门阀看似闹得厉害,实则杨桐对其依赖已非想象中那般严重。此刻要担忧的,并非世家门阀消极怠工,而是有人会狗急跳墙。
是以,哪怕洛阳如今闹得沸反盈天,杜如晦也无意回去。洛阳局势,有杨桐足以应对。加之杨桐身边文有岑文本,武有裴元庆,表面纷乱,实则只要边关安稳,洛阳便稳如泰山。只是杨桐难免要面对一群大臣声讨,这也是杜如晦不愿回去的重要缘由,实在厌烦!
舌战群臣这种风头,出一次便足矣,多了反倒无趣。与其回洛阳与一群老家伙唇枪舌战,不如留于益州,为杨桐打造稳固大后方。
益州地势封闭,对益州世家门阀而言,既是优势,亦是劣势。危急之时,益州可不像中原那般有强大自愈能力。一旦益州内部生乱,只能靠益州自身解决。只要计策成功,杨桐在关东无法施行之事,在益州,杜如晦却能大刀阔斧去做。只要此地成功,再反哺关东,局势基本便可稳定。
“当下要做的,便是筹备好各地人才,南诏那边亦不可忽视。”杜如晦敲击桌面,思索道。
“南诏?”谢荷面露惊讶。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帮那些彝苗人建城?”杜如晦翻个白眼,淡然道:“彝苗之地,亦是我隋版图。忘了陛下所言?”
谢荷眼中闪过激动,朗声道:“普天之下,皆为隋民!”
杜如晦掏掏耳朵,起身道:“知道便好,莫要大喊大叫。趁此时机,在南诏多开几家学堂,两月后,你便要出发。”
“是!”谢荷连忙拱手应道。
见杜如晦向外走去,谢荷疑惑问道:“先生,您欲往何处?”
“醉香楼!”杜如晦砸砸嘴:“听闻近日来了几位西域女子,颇为勾人魂魄,你可愿同去?”
“这……”谢荷下意识捂捂钱袋,却惊愕发现钱袋已不见。抬头一看,只见杜如晦手中多了个钱袋,正潇洒摆手:“放心,定会还你。”
才怪!
谢荷咧嘴,他倒非在意钱财,只是杨桐曾叮嘱,要严格控制杜如晦开销,可这……让他如何是好?
“先生,你要去哪?”门外传来齐彪声音。
“真是的,我去哪关你何事?”杜如晦一脸无奈看着突然出现的齐彪。
齐彪煞有介事从怀中掏出本子,认真对杜如晦道:“郎中说了,为防你身体恶化,房事每月只能三次。这个月你已去过三次,不能再去。”
“胡说!哪个庸医所言?”杜如晦瞪眼道。
“是孙思邈先生。”
“你……”杜如晦瞪着齐彪,咬牙切齿道:“哪有你这般当护卫的,连我的事也要管?”
“我听陛下的。”齐彪毫不留情道。
“我……”杜如晦恨恨看着齐彪,最终颓然将钱袋扔给谢荷,一脸凄苦拎着酒葫芦离去,齐彪紧紧跟随其后。
谢荷看着两人离去方向,摇头苦笑,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