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甑生陡然一声怒喝,恰似平地突响霹雳,直震得众人耳鼓嗡嗡轰鸣。紧接着,场中便传来两声沉闷的“嘭嘭”之声。邓超忙眯起双目看去,这一看,惊得他下巴险些脱落。
但见地面之上,无端多出几件沉甸甸的铠甲。再瞧那马背上,此刻的高甑生已然褪去衣物,袒露上身,那古铜色的肌肤满是汗水,在阳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邓超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涩,暗自寻思,倘若没有铠甲防护,先前徐世勣的那一枪,怕是早已在高甑生身上戳出好几个血窟窿了。不过这股气势,着实不容小觑,就连徐世勣也着实被惊了一跳。
“吼~”高甑生甩掉身上沉重的甲胄之后,气势仿佛又攀升了几分。只见他手中一把鹿角刀全力施展开来,宛如惊涛骇浪汹涌翻腾,四面八方皆被闪烁的刀云所笼罩。那四溢的劲风,即便相隔十丈之遥,众人亦能真切地感受到。
徐世勣亦是抖擞精神,手中飞龙枪如龙出深潭,搅动风云。其枪法灵动非凡,枪芒隐隐约约,若隐若现,一旦爆发,便是枪影冲霄。此枪法乃是高颎当年所授,后经徐世勣自创完善,名为五行运转枪法。时至今日,这五行运转枪法已然修炼至圆满之境,即便高甑生气势大涨,却依旧难以将徐世勣彻底压制。
一时间,枪芒闪烁如星,刀云弥漫似雾,两边观战的将士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驰。即便两边掠阵的武将皆非平庸之辈,却也从未目睹过如此精彩绝伦的拼斗。
二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刀枪轻易并不相碰,但每一次碰撞,皆石破天惊。他们以快打快,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已然酣斗百合有余。直看得两边将士心惊肉跳,仿佛稍有差池,二人便会性命攸关。众人虽有心相助,然而这般级别的战斗,若无一定的本事,哪怕是邓超、李嗵这等一流武将,也难以轻易介入其中。
“将军,依您看,这胜负究竟如何?”一旁的邓炯看得头晕目眩,只得扭头望向身旁的邓超,开口询问道。
“应当会胜吧?”邓超语气中带着些许犹疑。以他的眼力,实在难以分辨出二人谁胜谁负。
不过在此刻,倘若连高甑生都战败,随着朝廷大军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开赴而来,他这支部队必定危在旦夕。这般言语,既是在鼓舞士气,亦是在给自己壮胆。
殊不知,此刻高甑生心中有苦难言。
他的刀法,走的是势大力沉的路子,一刀劈出,便带着一股勇往直前、有去无回的磅礴气势。但徐世勣偏向灵巧多变,每每兵器相交,总是一触即分,令他好似一拳打在虚空之中,使不上全力。此人枪法之灵动,攻击之迅猛刁钻,实乃高甑生生平仅见。
然而,另一边徐世勣亦不好受。高甑生力气着实惊人,即便十合之中兵器才碰撞一次,那股力道也不容小觑。徐世勣只觉双臂不断传来酸麻之感。
又斗了十几个回合,徐世勣忽然虚晃一枪,拨转马头便撤。
高甑生见状,几乎不假思索,立刻催马紧追。
徐世勣的战马似乎已体力耗尽,高甑生的战马很快便追了上去。眼见徐世勣越来越近,高甑生手中的鹿角刀已然高高举起。却见徐世勣陡然一个转身,手中飞龙枪自腋下猛地窜出,一招回马望月,直刺高甑生咽喉。
这招回马望月,并非五行运转枪法之中的招式,而是高颎传授的基础枪法,亦是枪法中常见的杀手锏,类似于后世的回马枪,却被徐世勣巧妙地融入了五行运转枪法之中。这一枪从背后疾刺而出,犹如灵蛇吐信,且又是自腋下窜出,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高甑生有些猝不及防,他的刀已然高高举起,正要劈下。但照徐世勣的速度,不等自己刀落下,徐世勣的枪便会刺穿他的咽喉。此时想要变招已然来不及,高甑生只能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扭,双腿发力,在战马的悲嘶声中,硬生生将身体移开了一尺左右。
这短短一尺距离,却关乎生死。徐世勣的枪几乎是贴着他的脖颈擦了过去,那枪锋带起的劲风,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道细微的血痕。
刀也因此劈在了空处,徐世勣猛地收手,枪杆往下一压,随即猛地一拖,高甑生的肩膀上顿时皮开肉绽,被拖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迸流,溅洒在高甑生的面庞之上。那剧烈的痛楚,彻底激发了高甑生骨子里的凶性。他愤怒地发出一声如虎豹般的咆哮,抡起手中的鹿角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朝着徐世勣当头劈下。
徐世勣也没料到自己这几乎从未失手的招式竟被高甑生躲开。眼见高甑生刀势凶猛,心知躲避已然不及,只得举枪硬抗。
“咣~”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徐世勣的飞龙枪枪杆被这一刀劈得微微弯成弓形。徐世勣双臂剧烈颤抖,手中长枪几乎拿捏不住。他连忙将身体一侧,让那刀锋顺着枪杆滑下,随即探手一枪,高甑生的肩膀上顿时又多了一个血洞。
若非高甑生肌肉结实,且这一枪并非徐世勣全力出手,就算废不了他的臂膀,也必定会伤到他的筋骨。
虽说徐世勣爱惜高甑生的才华,但这等高手之间的交锋,容不得半点疏忽。稍有不慎,哪怕武艺高于对手,也可能反遭毒手。因此徐世勣一枪得手后,并未停手,长枪一卷,荡开高甑生的鹿角刀,再度一枪刺向高甑生的胸口。
这一枪若刺中,以高甑生的体魄,哪怕再皮糙肉厚,恐怕也难逃成为徐世勣枪下亡魂的厄运。
也是高甑生命不该绝,眼看着徐世勣这一枪即将刺到胸口,高甑生急切间难以收刀防御,就要被徐世勣一枪刺死。却见高甑生胯下战马突然四蹄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虽说这是一匹大食马,但如今整个中原的马源皆被朝廷掌控。大食马用现代的话来讲,是个品牌,虽盛产良马,却并非每一匹大食马都是上乘之选。邓超的这匹大食马价值不菲,马相也不错,然而这也是在矬子里拔将军,矮子里挑高个。这马若是放在洛阳,也不过是寻常将领的坐骑,李嗵被砸死的那匹马,都比这匹大食马强上几个档次。
寻常作战倒也罢了,如此高强度的战斗,承受两名顶尖武将交手时产生的余波,又没有马鞍、马镫辅助武将发力,高甑生那一双粗壮的大腿狠狠一夹,也幸亏这大食马体格健壮,若是寻常战马,早就被高甑生夹死了。即便如此,到如今,这匹大食马也已然超负荷运转,此刻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却恰恰救了高甑生一命。
枪锋挑飞了高甑生头上的缨盔,发髻也被打散,一头乱发在风中肆意狂舞。他那魁梧的身躯随着战马的倒毙,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后方邓超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挥兵杀出,试图救下高甑生。
但徐世勣岂会让他得逞,枪杆在高甑生后脑勺轻轻一拍,将他砸晕。徐世勣策马上前,横枪立马,虎目一扫,厉声喝道:“谁敢来战!?”
这一声爆喝,犹如洪钟般响彻四周,包括邓超在内,所有人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一顿,面露惧色。先前二人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已让人见识到徐世勣的勇猛。高甑生实力不弱,甚至极为强悍,放眼天下,能与之抗衡者也为数不多,但徐世勣显然更胜一筹。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工夫,徐世勣的亲卫已然上前,将高甑生五花大绑,拖回了阵中。邓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徐世勣冷冷地注视着这些冲出来的将士,却并未继续进攻。实际上,与高甑生这一场大战,对他而言,消耗也颇为巨大。
“收兵!”徐世勣一声冷喝,带着兵马,绑了高甑生,开始缓缓撤兵。邓超有心想要上前抢回高甑生,奈何三军畏惧徐世勣的威势,不敢上前。邓超也只能一脸晦气地带着兵马退回山寨。
没了高甑生在身边,威慑力将会大打折扣。莫说反攻,恐怕马武阳这些山贼,经此一战后,也很难再如以往那般服服帖帖。
回到山寨,邓超将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长吁短叹。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高甑生的被俘,对他们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洛将军,将军正在休憩,您不能进去!”就在邓超暗自愁闷之时,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
“滚开!”一声冷哼,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随后便见洛勇站在门口,一脸冷笑地看着邓超,阴阳怪气地说道:“将军这是打算退兵了?”
邓超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他确实有这个念头。接连兵败,丢城失地,如今连军中唯一能与朝廷猛将抗衡的高甑生也战败被擒,士气已然低落到了崩溃的边缘。再留在此地,已然没有意义,倒不如与王伯当汇合,退回金雍城,借助地利,与朝廷周旋。至于此后的事情,那便是李密该操心的了。
其实仔细想来,朝廷的目的很简单,其一为传国玉玺,其二是当年王拓之死的事。只要李密交出传国玉玺,再向朝廷服个软,毕竟此次朝廷已然占了大便宜,整个南阳都落入了朝廷手中。再继续打下去,对朝廷而言,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倒不是说李密能打得过朝廷兵马,而是一旦朝廷将李密如今的地盘尽数占据,朝廷便会同时面临李世民、杨澡、徐圆朗乃至江南势力和李密残党的压力。朝廷的战线将会一下子拉得极长,几乎横贯中原,届时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实在得不偿失。
不过这些都只是邓超自己的想法,李密究竟作何打算,他也管不着。
“末将奉劝将军一句,主公还未有任何指令,我军加起来也还有两万兵马。若将军此时擅自退兵,恐怕在主公那里不好交代。”洛勇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