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举行恩科选贤，此于众人而言，实乃重中之重之事，尤其对那些士人来讲，这几乎等同将往昔举荐之制，在一定程度上予以废止。自隋立朝以来，这般举动堪称史无前例，意味着皇权欲从士人手中，夺回举才之权。
虽说事出有因，或许此次仅为特例，可对诸多人士而言，此例一开，日后难免会有再二再三之举。
然而……他们却也无可奈何。如今洛阳士人云集之景，细细想来，竟是他们自己一手促成。如今杨桐顺势而为，理由亦是充分至极，这让士人着实难以开口反对。
但对杨桐而言，此番皇宫恩科选贤，不过是为日后三学乃至科举之制铺就道路。有了这般开端，日后若想逐步推广开来，便会轻松许多。于杨桐而言，最为关键者，乃是李蓉蓉等人对《九章算术》的修订与整理成书。算起来，此事已然将近半年之久。只是一本书要重新更改修订，所需时间颇长，即便如今汇聚于洛阳的皆是此道顶尖人才联手，杨桐亦不确定能否在县学成立之前，将此书赶制完成。
大批士人经宫中千牛卫仔细查验后，三五成群步入乾阳殿外之广场。此处早已预先摆下诸多桌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杨桐此次欲仿照后世考场规制，尽可能规避徇私舞弊之况。考卷将命专人密封，隐去考生姓名，阅卷则由他与卢楚、崔宏等几位德高望重之名士共同进行，以求最大程度杜绝舞弊现象。
“今日所考题目，已置于诸位桌案之上，请自行作答。作答期间，不得交谈，一经发现，即刻驱逐，诸位可明白？”乾阳殿正殿门外，杨桐目光扫向这些慕名而来的士人，高声说道。
“臣等明白！”一众士人赶忙拱手行礼。
“开始！”杨桐一挥手，早已待命的千牛卫敲响一声铜锣，此亦标志着此次考试正式拉开大幕。
恰在洛阳士人齐聚乾阳殿，进行这时代首次真正意义之考试时，千里之外的益州，却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境。
时光回溯至三个月前，随着朝廷局势渐趋安稳，士人被杨桐压制之消息，经由紫晶阁密卫特殊渠道传至杜如晦处后，杜如晦筹备一年有余的计划，亦正式启动。
“不愧是陛下，这番手段，卢楚那老匹夫此刻想必欲哭无泪了吧。”杜如晦看着紫晶阁密卫送来的情报，忍不住纵声大笑道。
“先生，那咱们的计划……”谢荷望向杜如晦，眼中闪烁着兴奋光芒。
“着手吧，商业之事，你比我更为精通。此番事宜，便全权交予你负责。以商为刃，陛下之想法堪称天马行空，但若真能成事，要拿下蜀中，简直易如反掌！”杜如晦嘴角微微上扬，轻声笑道。
“喏！”谢荷兴奋地应道。
早在两个月前，谢荷便已暗中布局，各家商铺纷纷提高收购蜀锦之价格。
蜀锦乃蜀中特产，其辉煌之时，远销西方诸国亦不在话下。这些年虽因战乱，对外销售有所下滑，却依旧是贵人身份之象征。谢家骤然提高价格收购蜀锦，很快便引得有心之人关注。谢家庞大影响力在此刻发挥效用，根本无需谢荷再多费周折，蜀锦价格便节节攀升，甚至出现供不应求之状。
须知，蜀锦虽声名远扬，却属奢侈品之列，蜀中原本产量便不高。此时各大世家门阀竞相大肆收购，市场存货转瞬便消耗殆尽。
民间瞬间涌现诸多专门织造蜀锦之作坊，蜀中各世家门阀亦加紧生产。只需织出一匹蜀锦，便足以让一个三口之家衣食无忧过上一年甚至更久。而更为疯狂的是，蜀锦价格竟持续上扬，短短一月，便较原先翻了十倍。此时，百姓反倒不愿售卖蜀锦，皆想着再多囤积些，待价格更高时出手。
然而，就在这最为狂热之际，谢荷突然将积攒一月之蜀锦一股脑儿投入市场。大量蜀锦涌入，起初引发一阵抢购狂潮，但旋即，诸多世家门阀便察觉异样，赶忙抛售。蜀锦价格在短短三日不到的时间里，一跌再跌。
但此刻，谢家却用蜀锦生意所得利润，开始大量收购粮食，并一车车运往朝廷。
“朝廷要打仗了！”不知何人传出此讯。与此同时，杜如晦亦逐渐将士人与朝廷之矛盾释放出来，宣称朝廷内部不稳，需出动大量粮草供军队消耗。且朝廷刚与李密打完一场大战，府库粮草已然耗尽，故而需通过各种途径向外购粮。
此消息一出，众人皆信以为真。蜀中虽消息相对闭塞，但这一年多来，因盐运之事与朝廷接触尚算紧密。朝廷近来之事，以及去年南阳之战，即便普通百姓亦知晓一二，更何况那些世家门阀。
虽说朝廷需粮草，但这与他们有何干系？甚至杨谦还带头大量收购粮食，妄图坐地起价，从朝廷手中谋取暴利。
谢荷收购粮食手段尚算温和，基本以商业手段进行。但世家门阀却不同，蜀中九成田产皆在他们手中。往年，他们还会分些粮食给佃户，让其维持生计，以便更好为自己劳作。但此番，眼见谢荷不问价格，有粮便收，每日几十万上百万钱如流水般撒出，仿佛那些钱一文不值。给人的感觉，谢荷似要将整个谢家财富都拿来买粮。
粮价从最初的三百钱一石，短短一月内，涨至三千钱一石，且谢家商铺时常收不到粮。
佃农手中粮食有限，且这粮食与蜀锦不同，百姓自己亦要糊口。所以在起初被收走十几万石粮食后，蜀中百姓手中已无余粮可售予谢家商铺。
谢荷凭借这段时间在蜀中建立之人脉，以高于市价十倍之价，又从几个大世家门阀手中购得十万石粮草。粮价亦因此从原来的三千钱一石涨至五千钱一石。
“主公，万不可再任由粮价上涨！”益州，大总管府内，张道源扑通一声跪倒在杨谦面前，焦急哀嚎道：“再涨下去，我蜀中百姓将无粮可用啊！”
此时，张道源已然察觉到事情不妙。短短一月，粮价便涨至原本近二十倍，且仍在持续攀升。
“怎会无粮可用？”杨谦听闻，不屑地撇嘴道：“那谢荷买走的粮食，不过三十万石罢了。”
蜀中乃天府之国，且因地利之便，这些年天下纷乱，蜀中却风调雨顺，除南诏一带外，并未遭受战乱之苦。区区三十万石粮食，怎会影响蜀中之民生。
“但余下粮食，几乎皆集中在世家门阀手中，百姓手中已无余粮。如今我益州各郡乃至南诏之地，粮价高得离谱，寻常百姓一年收入，恐怕都不够家中一月用度。这粮价再涨下去，恐生民变啊！”
“道源，你未免危言耸听了。”刘松波摇头冷笑道：“我益州乃天府之国，百姓富足，家家户户皆有余粮。如今朝廷正值用兵之际，我们如此做，亦是为了让益州更加富足。”
“不错不错。”杨谦点头称是，他还盼着谢荷以更高价格来买他的粮呢。要知道，当初杨谅欲给杨桐送礼时，杨谦可是为了钱财敢从中作梗。此刻粮价市场如此火爆，要他出手平抑粮价，先不说世家门阀愿不愿意，他自己就决然不愿在此时将粮价压下。
“主公！”张道源跪在地上，哀伤道：“谢荷乃祸国之贼，此人断不可信。此前他利用蜀锦扰乱我蜀中蜀锦市价，诸位家主在蜀锦一事上，可是吃了大亏，难道都忘了吗？！”
“道源兄此言差矣。”一旁一名文士微笑着说道：“谢荷利用蜀锦聚拢资金，亦是为筹集购粮之财。如今这些钱财，不又回到蜀中了吗？”
之前谢荷购买十万石粮草所花之钱，几乎将之前蜀锦生意所得利润尽数砸回，甚至还赔了不少。此前因蜀锦之事积攒的怨气，自然也就烟消云散。如今众人皆盼着谢荷这位“散财童子”继续散财，此时整个蜀中无人会去为难谢荷。
“主公，臣以为，道源兄所言极是。”萧央站起身，朝杨谦拱手道：“民以食为天，自古以来，粮价虚高，紧随其后便是百姓暴动。谢荷如今大肆抬高粮价，其心可诛！”
“不错。”吴文亦起身说道：“如今蜀中之粮虽未外流，却几乎皆攥在世家门阀手中，百姓没了粮食，民变恐难避免。”
“够了！”杨谦不耐烦地站起身，一甩衣袖道：“那谢荷如今还在成都，若真如你们所言，届时将其抓捕便是。此事无需再议。”
“主公！”张道源失神地望着杨谦，此刻，他对杨谦彻底绝望。仰天悲笑一声：“主公不听忠言，这益州早晚要落入他人之手！”
“放肆！给我乱棍赶出去，不许再踏入大总管府半步！”杨谦听后大怒，厉声喝道。
当下，便有武士上前，欲驱赶张道源。
“不必，我自己走！”张道源冷哼一声，不顾众人，大步朝府外走去，留下一脸阴沉的杨谦，死死盯着张道源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