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竟然在那个杀伐果决的皇帝眼中看到了了一瞬间起伏,可很快消失了,抑或许是池棠的错觉。
“李德!还不拖下去?”皇帝声音拔高。
李德哆嗦了一下,立刻命令几个小太监拖出去谷夏,可陆青黛一看皇帝不为所动,冲上去紧紧抱住了谷夏,她下巴放在谷夏的肩上,脸贴着他的鬓角,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谷夏的肩膀上,浸湿了他肩膀上的衣裳,她轻声道:“你还记得儿时我说过的那一句话吗?”
谷夏没有吭声,陆青黛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她也没有等他的回话,而是自顾自地道:“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谷夏突然推开她,语气平淡道:“青黛,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陆青黛有些不知所措:“阿夏?”
“青黛,我手上那么多人命,造了这么多孽,如今,一并还了也好。”最重要的是连同她的那一份也一并还了,只盼她将来一帆风顺,平安喜乐。
谷夏站了起来,对两个押送他的小太监道:“走吧。”
两个小太监恍若大梦初醒,懵懵懂懂地领着谷夏要走时,却被陆青黛凄厉的喊声绊住了脚步:“你说过,无论如何你都会陪我的?你要食言吗?”
谷夏没有回头,却是默默攥紧了拳头,一声不响地走。
看着谷夏没有回头的背影,陆青黛瘫坐在了地上,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却能感觉到她从内心升腾起的无尽绝望。
谷夏跨出门前,稍稍回头,看到了低着头的他放在心上的青黛,闭了闭眼睛,睁开眼又看了一眼池棠和谢铮,而后眼神落在神色淡漠的皇帝身上,呵笑一声,到头来徒为他人作了嫁衣,何苦!
谷夏出去后没多久,就传来板子落在人身上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声声催命。
自始至终,陆青黛都没有抬起头,直到声音消失,行刑的小太监面无表情地来报,人死了。
皇帝摆摆手:“厚葬了罢。”
这时,瘫坐在地上的陆青黛却是骤然起身,撞向殿内的柱子,既然他决定赴死,那她陪他一起好了。
皇帝瞬间脸色发青,脱口而出:“拦下她!”
谢铮最快反应过来,疾步上前,一个手刀利落地打晕了陆青黛。
沸腾的殿内这才又一次陷入安静,殿内一片狼藉,晕倒在地的陆青黛,地上半干的血迹,还有哆嗦站着的李德,亦有冷汗满头飞的谷太医。
池棠却是冲着谢铮悄悄招招手,谢铮想也没想地穿过一片狼藉走到池棠跟前,弯下腰听池棠道:“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好。”谢铮应道,随即便再度抱起了池棠,对着皇帝道:“皇上,既然真相大白,我等就先行告退了。”语罢他抱着池棠转身离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反应过来,没有阻止,直到两人走出去之后不知多远,身后远远传来茶盏破碎的声音,还有皇帝怒气冲冲的一句:“混账!”
月色格外清明,夜晚的微风有些凉,拂过柳枝时,柳枝叶子乱颤,仿佛被冻着了。
池棠安静地窝在谢铮有力的手臂中,心里还在想,五年不见,过去那个怎么练都看起来纤弱的手臂竟然也壮实了不少,他怎么练的?累不累啊?
池棠的思绪被随风飘来的披风打断了,她看看身上的披风,再瞅瞅谢铮面无表情的脸,低下头,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凉风习习,穿过两人之间,掀起隐隐约约的暧昧。
“贵妃娘娘爱皇上吗?”池棠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了暧昧的气氛。
谢铮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以为她是不爱的。”
池棠也沉默,两人都把方才发生的事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细细琢磨,各自都琢磨出了别样的意味。
“那你觉得陆青黛和谷夏是互相喜欢吗?”礼尚往来般,他回了她一个问题。
“是啊。”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不长眼的人都能看出来么?陆青黛都想给谷夏殉情了。
“那你……”谢铮还想问,却被池棠打断,他低头看她,只见她笑着道:“该我问了。”
谢铮看着她的笑颜,喉结动了动,没有吭声,像是默认。
“皇帝会放过我们吗?”她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明明这一个问题蕴含着无数意味,但听在谢铮耳中,只有一个意味:她和他站了一条战线上,才可以称之为我们。
“不会。”他这次回答得干脆利落。
“是啊。”池棠低低道,他这般拼了命救她,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他和她之间有关系。皇帝应该很高兴吧?试探出了她和他藕断丝连,只待来日抓住把柄,一网打尽。
“那你……”谢铮顿了顿,好似在斟酌该说些什么。
池棠的呼吸也随着他的话一滞,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害怕。
“那你害怕吗?”他这般问出口时,她有些放心又有些失落。
“害怕。”她毫不犹豫地承认。怎么能不害怕呢?若是不害怕,也不会与将军府划清界限,与他划清界限。因为她身后站着整个镇国公府,镇国公府里有父亲,有母亲,有玉翠,有很多很多她喜欢的人。还有,她最最不想承认的人,还有与她自小关联在一处的将军府。这些她再怎么躲避也躲避不了的人。
“娇气包。”谢铮听着她的回答,轻笑一声,却不似嘲意,更像宠溺。
“滚。”池棠直接回道。
他更是低低笑出了声,微风踏过明朗的月色,和他的笑声融为一体,也掩盖住了春夜里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丝悸动。
待他们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马车刚刚好停在了将军府和国公府之间。
谢铮抱着池棠从车上下来,他们都默认府中人已经入睡,皆有些纠结。
池棠不想让国公府的人担心,谢铮却又怕不让国公府知道这事不好,吵醒了自家爷爷又是个麻烦事。
还没等着两人思索什么,震天响的声音就齐齐响起:
“少爷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
听着声音,池棠和谢铮两人都有些发懵,面面相觑。
这时,几乎是同时,将军府的门和国公府的门齐齐打开,像是约定好了一般,两个府中的都涌出许多人冲着他们跑来,一拨道:“铮少爷!铮少爷没事吧?”另一拨道:“小姐!小姐怎么样了?”
两人在人群中不知所措,直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响起:“闭嘴!”
两拨人这才闭嘴,看向声音来源,原来是谢老爷子。
这时,镇国公和陈氏出了府门,陈氏看到被谢铮抱着的自家闺女,像风一般卷了过去,可却无从下手,只能看着池棠包扎得层层叠叠的手无声地掉着眼泪。
镇国公则是蹙眉:“女儿家这般成何体统,还不快下来?”他的声音在安静中更具穿透力,惹得本来有些欢快的气氛沉凝了。
池棠却是一动也不动,甚至还用手指悄悄捻住了谢铮衣袍起的褶皱。
池棠不下来可不就是落了镇国公的脸面?镇国公刚要说什么,就被谢老爷子打断了:“池小子,棠丫头这个模样也不像能走路的确,你要是还肯卖老夫个面子,就让这个浑小子抱着棠丫头进府去吧。”
镇国公哑然,陈氏还泪眼朦胧地瞪了他一眼,他只得默许。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都告诉你们了轻手轻脚,你们还弄出这么大动静,不好好睡觉干什么?”谢老爷子又开始教训将军府的下人,可国公府的下人过去也被谢老爷子教训过不少回,都是经过军营手段管理的人,听到谢老爷子的喊声,下人们各个站得整整齐齐。
国公府的下人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时,皆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老爷和夫人,夫人早就跟着棠小姐进府了,外头只剩下镇国公一个主事人,看到这一幕的镇国公似是也有些无奈,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移开目光,不打算去计较这些事了。
看到这些涌动的起伏,谢老爷子眼中晦暗难明,但声音却仍旧中气十足:“还不快回府给老夫回炉重造?”
“是!”整齐划一的是响彻微亮的天幕,下人们鱼贯而入。
镇国公也尴尬地摆摆手,示意下人进府,待下人进府后,只剩下两个人
镇国公试探着开口:“您是有事吗?”
听着镇国公这般小心试探的问话,谢老爷子笑出了声:“你小子,躲老夫躲了这么久,不累么?”
镇国公浑身僵直,他知谢老爷子豁达好爽,还是没有预料到他会直接挑明。
谢老爷子自然也不是为难他的,到:“你也看到两个孩子的情况了?”
“看到了。”
“五年了,池小子。”谢老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该谈一谈了。”
“您说得是。”镇国公犹豫了一瞬,但很快微微躬身,“那就让晚辈请您喝一杯茶吧。”
谢老爷子又笑了,边笑边道:“让老夫尝尝,你的手艺进步没有。”说着他走向镇国公府,还不忘冲着将军府的下人挥手,示意他们回去。
将军府的下人忐忑地回府了,这下外头彻底一个人也没有了,将军府和国公府又恢复了安静,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嘈杂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