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婉贵人这番滴水不漏的话，皇帝果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不吭声。
池棠刚要张口，谷太医包扎的时候可能因为下手重了些，疼得池棠把快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转头去看谷太医，谷太医抬眼小声道：“对不住啊，池小姐，眼花了，所以下手重了些。”
谢铮虽然看起来没有注意这边的情景，但其实时时刻刻的注意都在池棠身上，看到谷太医下手重了，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既然婉贵人嘴这么硬，那就让谷太医来说吧。”语罢他上前接过谷太医手中的药瓶，示意谷太医上前。
不知道是不是池棠的错觉，她觉得谷太医的脸色发白，白得十分不正常，再细看之下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怪不得刚才会下手重了，疼死她了！
这般想着她看向谢铮，只见他半跪在地上，低着头认真给她洒药，手上的劲儿拿捏得稳而轻，池棠几乎没有什么感觉，谢铮却霍然抬头，池棠没来得及移开目光，直接对上了谢铮带着杀意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心中一咯噔。
谢铮没料到池棠会在这时看他，有些无奈地赶紧转开目光去看谷太医：“谷太医，你没有长嘴么？婉贵人身后的那个太监和你什么关系，不会说吗？”
“什么意思？”皇帝眯起了眼睛。
谷太医受到多方目光洗礼，全身颤抖，他遥遥看向婉贵人身后的小夏子，目露挣扎。
“谷太医的弟弟就是小夏子吧。”谢铮把药瓶放在一旁，娴熟地给池棠包扎着伤口。
皇帝这下也看向小夏子，小夏子却毫不躲闪道：“回皇上，奴才的的确确是谷太医的弟弟，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听闻谷家医术代代相传，医术可生死人，肉白骨，因而谷家掌门人代代都是太医院院判，出身这样的世家，你为什么想要来当太监？是觉得太监的出路比太医院的出路更有前途么？”池棠却是接着说出了口，她恰巧记起谷家的情况，还有谷家和太史府之间的关系。
听着池棠接连问出口，谢铮却是没有阻止她，只能把手上的动作尽量放轻。
小夏子口齿伶俐：“池小姐这话是说当太监没有前途吗？伺候各位主子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奴才觉得很好。”
“哦？很好。”谢铮这边包扎好了池棠的手腕，开始往池棠脸上的巴掌印涂药，凉凉的感觉让池棠不禁一缩，谢铮另一只手本来虚虚揽在她的肩膀上，池棠这么一缩，正好撞上了他的手。
“小心点。”谢铮低声告诫手下的人。
池棠有些脸热，别过头，不说话。
谢铮接着说：“你是觉得伺候主子很好呢？还是决定伺候你贵人主子很好呢？”
“伺候主子都是很好，没有区别。”小夏子说出口的话仍旧很稳，没有丝毫慌乱。
“谷家和太史府陆家向来较好，婉贵人作为陆家人，小夏子作为谷家人，两个人难道毫无交集？”谢铮语速加快了，不再想浪费时间。
谢铮的问话让婉贵人和小夏子都沉默了一瞬，小夏子很快接上：“婉贵人为女子，我是男子，两人如何有交集？”
池棠听到小夏子的自称挑了挑眉，不过也没有出声去打乱谢铮和小夏子的对话。
谢铮轻笑一声：“皇上，不知您听说过吗？谷家和陆家。”
皇帝摇摇头：“谷家和陆家有什么事？”
“谷家和陆家是世交，陆家嫡长女陆青黛和谷家嫡次子谷夏是青梅竹马，两人早定好了娃娃亲。陆家人脉稀少，根基不稳，需要一个女儿进宫，可陆家二女儿长相平庸，无法堪以大任，只得让陆家嫡长女断了娃娃亲进宫，可谁曾想谷家嫡次子一往情深，净身当了太监也要陪着陆家嫡长女。自此后，谷夏被谷家除名。”谢铮看着谷太医，笑道：“谷太医，作为谷家的嫡长子，您说是不是？”
谷太医不敢看谷夏，低低应了句是。
大局已定，婉贵人陆青黛身子软了下去，跪坐在了自己腿上，捂着脸弓下身去。
“皇上恕罪！”谷夏却是很快回应，重重磕头，道：“是奴才对贵人一往情深，自愿净身入宫陪她，可婉贵人对奴才可没说过一句喜欢，她满心满眼都是您！皇上明鉴！”他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久久不起。
旁边的婉贵人啜泣着，没有说话。
“哦？”皇帝脸色发青地看着婉贵人，转而问：“毒害贵妃，陷害棠丫头又是谁的主意？”
“是奴才的主意。”谷夏察觉到婉贵人要说话，连忙率先开口道，“奴才心悦婉贵人，看不惯谢贵妃抢了她的风头，这才一手策划了这些。”
“为什么是棠丫头？”皇帝眯起眼睛。
谷夏没有吭声，在场的人估计谁都不敢说起这个话题，但又都心知肚明。
皇帝忌惮谢家，池家次之，若是有递到手头上的把柄，又怎么会拒绝？
皇帝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不需要谁的回答，他轻飘飘略过了自己的问题，道：“这么说来，毒害谢贵妃，陷害棠丫头都是你一人所为？”
“是！”谷夏咬牙，“奴才虽被谷家除名，但仍旧是医药世家出身，擅长医术，所以谢贵妃的毒是奴才研制出来的，不过那种毒药一旦停止服用，三天之内就能恢复。”
皇帝阴着一张脸：“既然如此，谷夏毒害贵妃，以下犯上，冲撞贵妃，乱棍打死以警戒他人！”
皇帝的话里话外都没有要替被陷害的池棠做主的意思，谢铮蹙眉，想要说些什么，池棠的手不能动，赶紧用额头抵了抵他的护腕，阻止道：“别冲动啊。”
谢铮看向池棠，她的目光中没有委屈和隐忍，皆是平和，他这才闭上了嘴。
看到池棠额头轻抵谢铮的护腕，婉贵人不禁看向自己身旁的谷夏，他穿着末等小太监的服饰，跪在地上，额头贴地，无限卑微。
可过去的谷夏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被誉为除家主之外最有医学天赋的人，他时常穿一身干净的白色长衫，背着一个篮子上山采药，回来之后一个人在仔仔细细地把草药晾晒。他在晾晒时，她总是躺着一旁的摇椅中，摇着椅子纳凉，还时不时诱惑他：“小夏子，别晒草药了，过来跟我一起在摇椅上纳凉吧。”
谷夏白皙的脸上带着汗珠，他听到陆青黛的话，总是沉默。
陆青黛看到他不回应自己，也总是轻嗤一声：“药呆子！”
可直到有一天，她还是说着那番话，他却没有沉默，而是缓步走来，俯下身，吻了她。
陆青黛笑了，她知道，他们成亲的日子要不远了。
可奈何天不遂人愿，陆青黛被母亲要求进宫，一旦进宫，她肩上就得挑着整个家族的兴衰。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她狠狠拒绝了谷夏，而后头也不回地进宫。
她在宫里春风得意，受尽荣宠，却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在艳阳下清清白白的身影，总是倔强地晒着那所谓的草药。
直到谢贵妃入宫，她像被打入冷宫一样沉寂下去，每天食不果腹，遭人冷眼，受尽了苦楚，就在她着了风寒，以为自己会死在滴雨阁的那一日，那人却又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以小夏子的身份。
他性情大变，但仍旧陪她笑，陪她闹，帮她杀人，帮她救人。
他为了她后世再无子孙，为了她前途尽毁，为了她活得犹如蛆虫，如今为了她要去死了吗？
陆青黛霍然看向仍旧跪地的谷夏，眼眶一红，而现在只听皇帝道：“拉出去！”
“慢着！”陆青黛的声音盖过了皇帝的声音，响彻整个滴雨阁。
所有人都看向陆青黛，谷夏好像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忙直起身冲着她摇头。
陆青黛眼泪往下掉，看到谷夏冲着她摇头，却是笑了：“小夏子，为了我，你苦不苦啊？”
谷夏看着她的笑，听着她的话，一怔。
“若不是为了我，你本可以坦坦荡荡地进太医院，你这么有出息，一定能当上院判。然后娶上一个家世清白长得漂亮的姑娘，你们携手到老，多好啊……”她喃喃道。
她还想说些什么时，谷夏眼眶也有水光一闪而过，陆青黛听他一字一句道：“青黛，我不苦，真的一点儿都不苦。”
陆青黛看到他坚定的眼神，浑身一震，瞬间泪流满面，笑着道：“你还真是个呆子！”
“没听见朕的话吗？把他给朕拖出去！”皇帝咆哮的声音打断了脉脉温情的氛围。
“是是是！”李德赶紧应声，招人上前，却又停顿了一下，到底是把两人都拖出去？还是拖出去小夏子一个人？
他试探地看向皇帝，看到皇帝阴云密布的脸色，立刻收回目光，还是只拖小夏子一个人吧，虽然婉贵人已经承认和小夏子是同伙儿，可毕竟皇上也没说拖婉贵人不是？
想到这儿，他利落挥手：“快！把小夏子拖出去乱棍打死！”
“这些事是我和谷夏一起做的！皇上把我也拖出去乱棍打死吧！”陆青黛也深深俯身，重重磕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