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及笄的第二年,太子谢景辰和五皇子谢景钰同时向圣上请旨赐婚求娶长姐沈知微,这两个心爱的儿子给老父亲出了一个难题。
圣上便看似不经意地问了父亲一嘴:“我记得爱卿府中,是有两位千金的。”
见父亲点了头,第二日便送来了两个模棱两可的圣旨,意思很明显,这坏人,他不当,让他的沈爱卿自己决断吧。
这几年来谢景钰的风头初显,而太子的平庸却是众人皆知,朝廷上的许多事情,太子处理的都不能让圣上满意,还是谢景钰处理了烂摊子。
有人说,东宫要变天了。
我在门缝之外听见了父亲与长姐歇斯底里的争吵。
“吾儿糊涂,谢景辰虽然现在还是太子,但圣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立贤不立长,五皇子非池中物,嫁给谢景钰即便一时委屈,日后也不会差的。”
“女儿有自己的打算,父亲无须再劝了。”沈知微的声音淡淡的。
“打算?你有何打算,你可知而今嫁入东宫,一旦日后是谢景钰登基,他那样的戾气和心性,哪里还能容得下你和太子,唯有五皇子才是正途啊……”父亲捶胸顿足地开口,奈何长姐就是油盐不进。
“日后千罪万错,皆由知微一人承担,绝不连累沈家,况且父亲,你还有另一个女儿的,这是圣上给的活路,绝非沈家的死局。”
他们最终不欢而散。
长姐出来时看见了我,兄长死后她再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现在同样嘲讽地开口道:“这也算遂了你的愿。”
我嫁给了前途明朗的谢景钰,而沈知微嫁给了为她抛头颅洒热血框框撞大墙的太子谢景辰。
嫁给谢景钰那天,是我十六年里,最开心的日子。
一个是宫女所出的皇子,一个是奴婢生的庶女,可仍旧是我高攀,嫁给五皇子谢景钰,是我年少时埋藏心底的梦,即便那是长姐不要的。
新婚之夜我坐在绣床上,透过盖头还能看到龙凤花烛的微光颤颤,我的心底也满是忐忑。
俊俏的少年挑开了我的红盖头,我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只是说:“我知道处处不如长姐,是我顶了长姐的,万般皆是云喜的不是,只求殿下怜惜。”
“云喜不需要和任何人比,在我心中沈云喜比任何姑娘都要好。”
“都是成为皇子妃的人了,怎么还是像小时候那般爱哭。”
“殿下……”
谢景钰喝得有些醉,面色潮红,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颚,吻上了我脸颊上还没来得及擦拭的泪。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得妻云喜,云胡不喜。”
九
“得妻云喜,云胡不喜。”
为着这样缠绵时的一句话,我成了谢景钰手里的一把锋利的刀。
我知道他的野心、才华和能力,嫁给他的这七年里,我也终于学会了融入那些权贵夫人的圈子里,圆滑事故,曲意逢迎。
我没能按照兄长的期盼走出深宫后院,从前不能,有了这孱弱一双儿女后,更加不能。
我守着一扇腐朽的门,门前是他归来前树影斑驳的黄昏。
圣上曾说谢景钰是最像他的儿子,可就是因为像,所以才顾虑,圣上当年弑兄杀父夺位,何其惨烈,若是谢景钰继承大统,那他那些子嗣又该何去何从。
太子是最为良善的,又身份尊贵,皇后的母族也会是助力,可这个平庸的儿子,并不合他心意。
也因为他的犹豫,朝廷暗流涌动。
夺嫡风波终结于正元十八年除夕,太子赐给五皇子府的御酒,我看着那个嚣张的奴婢为谢景钰斟了酒。
“太子所赐,东陵王是想抗旨吗?”
那杯酒是我替谢景钰喝了,毒发时五脏六腑是撕心裂肺地疼。
“母亲,母亲……如安不能没有母亲……”
小小的人儿在我床前不吃不喝守了两天,从鬼门关前把我拉了回来,我不能死,我还有丈夫,儿女……
醒来时东宫已经变了天,先皇后母族的一杯毒酒,没能鱼死网破带走谢景钰,又终于给了五皇子党机会。
废后,废太子,不过是两天的事情。
先太子被圣上贬为南安王,前往了蜀地,沈知微也和沈家断了干系。
“千罪万错在身,知微一人承担,绝不连累沈家。”
“父亲,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是知微不孝……”
十
我辅佐多年的夫君,称深爱着我的丈夫,在长姐微微示好后就像看见骨头的狗,迫不及待的把沈知微接进了宫。
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只是拿我当一块铺路的石头,而今风平浪静,也该接回那颗最耀眼的星星。
在沈知微没有进宫前,所有人都以为谢景钰会成为南昭开国三百年功绩最卓越的君主。
可人终究会为年少时想要而不可得之事困扰一生。
废嫔妃,弃皇子,筑鹿台,建高楼,诸多荒诞之事,只为博美人一笑。
他给沈知微建了一个宫殿,足足二十二层高,可俯览整个东阳城,无数的珍宝流水一样地进了广宸楼,整块整块汉白玉做的台阶,紫花石做的地板,还有藩属进贡的楠木做的金丝廊柱。
谢景钰再未正眼瞧过后宫众人一眼,也再未进过我的椒房殿。
朝廷之事比不上沈知微的一声轻咳,八百里加急也是听个乐呵,昔日的铁血帝王而今两眼乌青,不知天地为何物。
有人劝谏,他便有一个贬一个,来一个放逐一个。
我也曾对他歇斯底里过。
“圣上对长姐情深义重,那我与圣上水深火热如履薄冰那七年,又算得了什么?”
“沈云喜,像从前一样做好你皇后的本分,不然朕不介意再找个听话的皇后。”
换来的只有冰冷的责骂,我忽而想明白了什么。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我替他掌权,治国理政,我成了一个贤后,我拴不住自己的丈夫,却镇得住朝廷。
几个春去秋来,没有预想中的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兄长曾经南征北战打下的蛮夷几十年内元气大伤不敢来犯。
二皇子监国少年老成,却让诸多大臣拜服不已。
谢景钰神智清明时,也曾赞过这个比他年少时还要惊才绝艳的儿子。
我看到豆蔻年华梦里的少年如今面目全非,满身油腻,心里止不住地悲凉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