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好久不见
夏怜听到公司新入职的同事钱晓橙把周五晚上的聚会约在淮海路那边的酒吧时,就隐隐有种莫名的预感,来上海小半年了,这段时间里,上海那么大,自己从来没有遇到那个想见却不敢见的人,但脑海里不时会蹦出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停留在记忆里的那张脸。毕竟快两年前,自己在淮海路上和田恒宇约会的时候,街角曾经传来那熟悉的却不知来处的歌声,像是要把她拉回到过去,拉回到十几年前和卫成与大学时期的甜蜜恋爱中去。没那么巧的事情吧,上海那么大,淮海路上的酒吧那么多。夏怜心里暗想,但还是和钱晓橙说,想先回趟家换身衣服再去。
这一天,是夏怜来上海第156天,H品牌的项目已经有了初步的进展,公司决定还是在上海先成立分公司,毕竟随着汽车新能源的发展,落地上海的汽车品牌除了传统的几家车企,也大多聚集在长江三角一带。从公司战略的发展,上海分公司的成立是早晚的事。兰总前些日子专门来了一趟上海,从北京派过来两个行政,帮夏怜把上海分公司成立了起来,虽然公司没有正式任命,但是夏怜毕竟是上海分公司的元老,为了继续跟进H品牌的后续招标事宜,她在办公室装修入住之后,也开始在本地招员工,钱晓橙就是第一批入职的员工之一。
作为分公司的负责人,夏怜自然可以顺意决定自己的下班时间,这天,她提早半小时下班,回到自己的LOFT公寓,打开衣服并不多的衣橱。夏怜一向是一个不太爱在打扮上花心思的人,在上海,除了固定的上班和应酬的几身衣服,其他基本都是休闲装,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就是她最日常的打扮。大概是冥冥中会觉得今晚会遇见些什么,夏怜难得地在出门前,开始犹豫起来,把衣柜里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不停地拿出来上身比划,最后看见那条紫色藕粉紫的木耳边袖的长袖连衣裙。是的,紫色,那是自己大学期间最喜欢穿的颜色。卫成与曾经好奇地问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紫色?她调皮地笑:“因为紫色神秘啊,我想当一个神秘的,你看不透的人!”然而,在这段恋情里,夏怜才是那个一眼就看穿的人,而卫成与,那个夏怜心中最单纯的男孩,却给了夏怜一个神秘的未曾有答案的结尾。
女人的第六感果然是准确的,当夏怜跟着钱晓橙发的定位前来,打开转角路上这家酒吧的门时,一眼便看见舞台区前穿行的任若言。自从去年上海车展上加了微信后,两人除了简单的开头打过招呼,春节时互相群发拜了年,最多的交集就是彼此朋友圈的点赞。而看见她来上海后,屡屡发在上海的朋友圈之后,任若言都没有主动约过她。这让夏怜有些伤感,虽然任若言不是自己大学阶段最好的几个闺蜜,但是作为卫成与最好朋友高杰的女友,她们好歹也是在大学期间以朋友的身份,共同一起玩了两三年。而自从那天,在任若言的朋友圈里看见过卫成与的影子之后,她也再没有在任若言的朋友圈看到她想要看到的那个人。直到今天相遇这一刻,看到任若言背后的舞台区,她清晰地回忆起,是的,一年多前,卫成与在那个她和田恒宇在附近约会的晚上,就在这个舞台上抱着一把吉他唱歌。是的,那天她听到的熟悉的曲调原来并不是幻觉,一定就是他唱的。
恍惚间,夏怜心想,如果那一天,自己停留下脚步,推开那个酒吧的门,见到了卫成与,自己今年还会来到上海吗?那今天在酒吧,也会碰见卫成与吗?他还认得我吗?正思虑着,刚闲下来的任若言一眼便发现了夏怜,三步并做两步地向她走过来,她今天打扮得依旧张扬,破洞的牛仔裤,厚厚的松糕鞋,低胸的拼接色针织上衣很好的勾勒出上身的身材,头发倒是随意地挽了起来,被发夹牢牢固定在脑后,耳朵上依旧挂着造型夸张的锆石耳环。
“哎呀,夏怜,是你,真是稀客,你怎么来啦?”任若言的惊喜不像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有点吃惊,但是否是真的欢迎夏怜的到来,语气里并听不出来。
“这么巧吗?我和同事约了来这里享受疯狂星期五,她说这里的乐队演出很不错,也真是巧了,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夏怜装作毫不知情,仿佛没有看见过任若言的朋友圈一样。
“哈,你同事可真有眼光,上次我和你说的,我的乐队就常驻在这里演出。”任若言把夏怜引到靠舞台中央的座位坐下:“这里一般是我给VIP客人留的位置,今天没人预留,你就坐在这里,一会好看演出。我在这个酒吧也有点小股份。你要喝什么?今天我请客。”见面后的任若言比线上热情多了,她忙前忙后的张罗着,这份热情反而让夏怜不自在起来。
“我等等我同事吧。”夏怜有点不太习惯任若言的热情,仿佛这一年多两人加上微信后的不咸不淡摆到现实生活中,太过突兀了。“你忙你的,不用太招呼我。”
“我还好,演出还没开始,现在还没到高峰期。”任若言突然对着夏怜,装作很神秘的样子说:“今天晚上还有个老熟人要上台演出,你猜是谁?“说完这句,吧台那边服务员正好在喊:”若言姐!“她一边答应,一边起身走开,丢下一句:“我想你肯定想见到他。”
说完这话的任若言,心情也是复杂的,她内心其实一直在拒绝卫成与和夏怜分手后得见面,去年是这样,今年也是,但是她知道夏怜人在北京,在上海碰到的机会并不大,今天也是巧合而已,两人已经分开十来年,自己这些年也没从卫成与嘴里听到关于夏怜的半半点。都说男人都是薄情的,卫成与恐怕早就忘掉夏怜了吧,就像高杰,当初一直恋爱到毕业后快要结婚的地步,但最后还是分手了,两人老死不相往来。虽然她一直知道,夏怜可能还没彻底忘掉卫成与,她永远都记得毕业聚餐的那天晚上,喝的大醉的夏怜,托抱着高杰,嘴里还一直叫着卫成与的名字。但今天卫成与迟早会出现,两人见面也是缘分,不如自己敞开一点,做个顺水人情,主动告诉夏怜。
夏怜再一次被任若言丢下的话给震惊到,心情突然变得复杂又忐忑。自己上一次见卫成与是什么时候呢?是的,十年了吧,十年前的那个毕业聚餐上,一想到她第二天就要离开上海,一个人孤独的北上,她借着和老师同学道别的借口,迅速地灌下一整瓶白酒,把自己灌得醉醉的,借酒发疯,抱着来和班花告别的高杰,一直喊着卫成与的名字。那些细节因为酒醉变得模糊不清,在最后彻底失去记忆之前,她还是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熟悉的影子,他面容冷峻,脸上只有对酒醉的自己的嫌弃,是的,那是卫成与,那就是自己和卫成与见的最后一面,完全没有任何形象被人嫌弃的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一面。
十年后,自己不再是那个为一段恋情变得疯狂的小女孩儿了,如果说对于卫成与,有什么念想,唯一的念想,就是想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和她提分手吧。这十年,她虽然不再拥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是也有过不少男人的交集。他呢?这十年,过得怎样?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今晚见面,我们会说话吗?说什么?用什么开头。夏怜想不出来,竟然有些犹豫地想和钱晓橙发条微信:“这里空气有点闷,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好了”。话刚刚打出来,还没来得及发送,钱晓橙就走进来了,她是一个个子娇小的本地姑娘,负责H品牌的媒介事务,也兼任着她的助理,性格外向,知道她是一个人来上海外派,便经常变着花样地约她出来吃饭、聚会。钱晓橙笑嘻嘻地走过来,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夏怜对面地座位上:“Summer姐,怎么样?这个酒吧好找吧?你真厉害,这个位置真好,我以前从来都没坐得离舞台那么近过。我以前就在附近上班,经常周五下班的时候就过来,这个乐队的现场演出很不错,有一个帅哥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很不错,不过他不经常来,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运气碰见他。”
夏怜看着钱晓橙兴奋的语气,实在不好打击她,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只有默默删掉刚才的微信,抬头对钱晓橙说:“挺好找的,你喝点什么?我们先来点喝的? “
钱晓橙招手把服务生叫过来:“那尝尝这里的鸡尾酒呗,今天主要来欣赏演出,就不喝啤酒了,虽然这里的下酒小菜也不错。”夏怜接过菜单,点了杯长岛冰茶,这个鸡尾酒酒精含量低,夏怜觉得今天不能再喝多了,只要一想起卫成与的相关,她就总是有一种上头想要喝酒的感觉,十年没见了,她不想再给卫成与留下一副喝醉了的鬼样子。
服务员端上两杯长岛冰茶的时候,酒吧的门开了,门前风铃清脆地响起,一个高高的男生出现了,他穿得也很休闲,黑色的多袋休闲裤,咖色的长袖T,脖子上戴着一根黑色的丝线,吊坠是一个月牙型、泛着白光的物件。虽然十年没见,但是夏怜很快就认出来,这就是卫成与。脖子上戴着的,是他曾经很喜欢的狼牙,记得当初恋爱的时候,他们一起在五角场逛街,有个穿着藏族衣服的小贩在摆摊,就售卖着不少狼牙,当时没几个零用钱的他,就很想买,夏怜还劝他,这么远,跑到上海来做的藏族小贩,售卖的东西不一定真,可千万别上当。看来,多年后,他应该也拥有一根真的狼牙吊坠了吧。
从五官上看,十年未见的卫成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体型比起十年前,倒是微微有些发胖。身上少掉的自然是大学时的稚气,却丝毫没有夏怜身上从头到脚散发出来的那种班味儿。他从酒吧门口径直走到舞台区,尽管夏怜的眼光一直追随着他,但他却没有看她一眼,是认不出来她了吗?夏怜看着没戴眼镜的卫成与,突然想起,他近视,他可能压根没看到自己,这样一想,她内心有了一些安慰。
这个时候,任若言并不在酒吧里。曾经如此熟悉的两个人,坐在相隔不到两米的距离里,他低着头坐上了舞台区的高脚凳,开始调音。而夏怜为了避免他认不出自己的尴尬,低下头玩起了手机。
“Summer姐,今天我们运气真不错,这就是我和你说的乐队帅哥,你看帅不帅?”
“嗯,还不错。”夏怜象征性地抬了一下头,又低头喝了口鸡尾酒,酒味里充满了柠檬的香气,她却觉得有点苦苦的,难道十年之后,真的认不出自己了吗?是我变化太大,还是他根本已彻底忘记了我的存在呢?
“我走着千山与万水,我忍着雨打与风吹……”熟悉的开头一响起,夏怜最终选择了抬头,一直盯着卫成与拨动着吉他的修长的手指,这个男人就在离自己不到两米的舞台上,低声吟唱着,这还是那首恋爱中的歌曲《小怜》,这首歌在两人恋爱最浓烈时,还被卫成与录成了磁带,还送给了她,她一直保存着,有时候突然想起他了,还会拿出来放着听。他现在还一直唱这首歌,他是没有忘记过他的初恋小怜吗,可是他找回了吗?
正好唱到“我要找回我的初恋小怜”这一句,卫成与也终于抬头看向舞台下的观众,两人的眼神终于在一米处交汇了,虽然酒吧里灯光昏暗,夏怜还是一眼看出卫成与眼中瞬间闪过的一丝慌乱,或许还有一些欣喜,这些突然的情绪也让他不得已暂停了两拍,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唱了下去。一首歌毕,卫成与站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任若言已经站在舞台旁边,卫成与说:“谢谢各位朋友在这个周末的到来,先听一下我们乐队的演出,我们一会见。”放下吉他,走向舞台后的卫成与,和任若言耳语了几句,眼神的方向正好对着夏怜的位置。说完这话之后,两人便一起向夏怜走了过来。
“夏怜,好久不见。”卫成与终于说出了夏怜很久没听,又特别想听的一句话。
2014年的秋天,淮海路,夜色阑珊,已过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