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拒绝
冬日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朝南的窗户,从并不遮光的窗帘中,斜斜地射进几道光线,夏怜就是被这样的和煦光线照醒的。
感觉浑身依然没什么力气,但是动动胳膊,却能轻易抬起来,她睁开眼,这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床帘上空,陌生的是,这并不是自己每天在宿舍里睡的那张床,熟悉的是,这是大学宿舍里的统一配置。“这是在哪儿?我是什么时候晕的?”她想起身,但还是觉得像躺在棉花上,想起身却又陷入团团棉花的无力中,舒服是很舒服,她又闭上眼,想极力回想起曾经发生了什么,但却什么也记不起。
“夏怜,你可算醒了。”从遥远的又好像是从耳边传来了舍友甄珍的声音,这个声音在此刻是如此给足了安全感,夏怜再次睁开了眼。
“我是在哪儿?我怎么了?”
“看来你是睡糊涂了,你当然是在宿舍啊,不过你睡得是我的床。”甄珍见夏怜醒来,倒了一杯水,给她端过来,递到桌边:“起来先喝点水。”说完这话,还贴心地把外套给她拿过来,给她披上。
“昨晚,那个苟书记给我打电话,说你出去实习的时候不舒服,带你去医院也没什么大碍,让我去学校门口接你回宿舍。我到学校门口,接你的时候,和你说话,你就说想睡觉。你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送你回来的那个司机我也不认识,把你送到,他就开车走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扶回宿舍,你都没力气爬上你的床了,所以就让你在我床上睡了。你看现在都下午一点了,我看你足足睡了十四个小时。哎,好几次我都去摸你鼻息,我特别怕你就这样睡过去了,还好你没事!”
“不过,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和那个赵总去出差了吗?怎么回来成这样了?”甄珍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这几天没休息好吧。”在找到昏倒的原因之前,夏怜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甄珍,毕竟她好心把自己从学校门口带回来:“等我先缓一缓,我先去上个厕所。”夏怜看自己全身除了外套脱掉,昨天从徐州回来的衣物并没有什么异常,好好的在身上,但小腹却有些胀痛,私处黏黏糊糊的,她心里起疑,却不敢声张,便借口要去厕所一趟。
“我扶你去吧。”
“没事,我自己能行。”起身后,虽然还有些头晕,但夏怜还是努力地扶着上下床的梯子站起来了,慢慢向楼道边的厕所走去,一边走,一边暗想,可千万别是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这几步走向厕所的路仿佛比平时长了不少,她脑海里闪过,昨天在赵总办公室那场称得上是“可笑”的当面谈判,两人就夏怜是否成为赵总情人一事并没有达成友好协议,但是在徐州,她明晃晃地被赵总猥亵不成后,自己还幻想着两人能当面友好地谈妥是不是太幼稚了?昨天在赵总办公室喝下的那杯茶,是看着他在面前沏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晕倒?为什么是苟书记通知的甄珍?苟书记怎么知道我在赵总哪里?
看到内裤上的斑点血迹,夏怜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来例假了。她自初潮以来,就有个老毛病,例假量大,导致来例假前,气血极其不足,不光会偏头痛、腹痛之外,极易头晕昏厥。她想起前天几乎一夜无眠,昨天在火车上也没睡好,为了避免和赵总碰面,她除了无法避开的午饭,她滴水未进。在最后失去意识之前,她因为气愤而郁结,难道就这样晕倒了?回到宿舍熟悉的这个环境,从身体到意识就感觉到安全,所以才一睡不醒。从自己身体状况来看,她并没有受到赵总的进一步侵犯,想到这里,逃过一劫的她,不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回宿舍收拾好自己,夏怜感谢过甄珍,告诉她自己只是老毛病 “来例假前头晕”,便爬上了自己的床铺,盖上自己熟悉的被子,又沉沉地躺了一下午。
醒来时,已近傍晚,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天色昏暗得如同一盘蓝黑色的墨就这样倒了下来,窗帘虚掩着,楼下的路灯刚刚亮起,侧过身能看到窗外的梧桐树的枝丫,叶子已经没剩下多少,稀稀疏疏的,那份荒凉,让躺在被窝里的夏怜无由地觉得更冷了。
这个城市还能继续呆下去吗?曾经被奉为生命中唯一的爱情没了,自己瞬间被这段恋情抽走了所有爱人的能力。本想好好留在这个城市找个工作,第一份工作就遇见逃不过的性骚扰,也许自己和这个城市真的有缘无份吧。也许,第一次找工作就遇见赵总这样的人或许只是自己运气不好,总不至于每一份工作都这样,只要自己三观不倒,应该还是能在上海找到一份能证明自己的工作吧。想到这里,夏怜暗暗给自己打气,虽然这份经历和吃了颗耗子屎一样恶心,至少目前还没什么实际损失,也让自己看到社会这暗藏的一面。该起床吃点东西了,还要准备上海的公务员招编考试。对此时的夏怜来说,每一条路都不得去尝试一下,也不得不靠自己。
等找手机看时间,夏怜才想起一天没碰手机了,果然没电了,等充上一格电,才看到手机里好几个未接来电和信息,都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余鑫。他问她,什么时候回上海,要去火车站接她,他问她,为什么她的电话打不通。
还好,在这个城市,还有个人在挂念自己,夏怜一边心想,一边给余鑫回信息:“我手机没电了,刚刚开机,我回学校了,昨天回的急,就没来得及和你说,谢谢了,师哥。”
从包里掏手机的时候,包里还有一个厚厚的信封,夏怜四下看了看,宿舍里并没有其他人,她才翻找了出来,信封是普通的牛皮信封,开口并没有密封,瞟眼一看,红红白白的一叠百元大钞。她心里惊呼了一声,有点诧异,也有点好奇,这会是多少钱?毕竟长这么大,还没有一次性看到那么多现金。她又爬回上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数起来,整整一百张,也就是一万元。一万元是什么概念呢?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几个月的工资,是夏怜想攒下的至少半年的房租。而这钱,毋庸置疑是赵总放在自己包里的,他想要什么呢?利诱我,还是让我闭嘴?可无论怎样,这钱自己绝不能要,一定要把它还回去。夏怜把钱码整齐,悉数放回信封里,先去吃饭吧,然后再想怎么把钱还给他。
去往食堂的路上,手机响起,夏怜一看是苟书记的电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起,毕竟还没毕业,赵总的事情也不一定与他有关:“苟书记,您好!”
“小夏,你好点了吗?昨天我让甄珍把你送回去,你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谢谢苟书记。”
“昨天赵总司机给我电话,说你和赵总出差回来,在车上晕倒了,还说带你去看了一声,说只是低血糖,我想应该没事,所以就让甄珍接你回去了,没事就好。”苟书记停顿了一下:“是这样,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啊,还有赵总,他非要请我吃饭,还说一定要叫上你。”
再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时隔一天,又要见到这个人,夏怜一天没吃饭的胃顿时翻涌起来,她正思忖着,该怎么拒绝,突然想起那一万块,这是一个最好的还给他的机会了,还有见证人。强忍着恶心,夏怜答应下来。
“那明天晚上粤味海鲜,包间订好了,赵总说会告诉你。”话毕,电话那头的苟书记仿佛是长出了一口气,完成任务似地挂下了电话。
除了之前负责老师订阅的报刊和苟书记经常打照面之外,夏怜在学生会多年,和苟书记也多有来往,他一向严肃,生人勿近,但这个电话却显示出他的另外一面。在毕业的众多奖项评定和学生评价上,系书记的话语权并不小,即使为了能多拿荣誉顺利毕业,夏怜奔赴这个饭局,也是给苟书记面子。既然要去,那除了还钱之外,就明确拒绝赵总的工作吧,以绝后患,反正在在那个场合,苟书记总不至于直接助纣为虐吧。
粤味海鲜在大连北路上,作为本地高档的海鲜酒楼,作为大学生的夏怜自然从来没有走进去过,每次去外滩坐公交,倒是会经过这座酒楼,每到华灯初上时,门口大大的闪烁着的霓虹招牌,一辆辆私家车停在门口,衣着靓丽的迎宾小姐,这一切,对来自小地方的夏怜并非没有吸引力,但对她来说,可能更多是一种神秘感,她好奇的是每天出入这里的人,都会吃什么样的海鲜,毕竟“海鲜”这一食材,对一个内地来的孩子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这一次,去粤味海鲜,夏怜照样是坐公交,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粤味海鲜的招牌从窗外经过,在下一站下车,再走路回去,已经过了六点半的约定时间。果然,她是最后一个进入包间的人。包间不大,圆桌主位坐着苟书记,旁边坐着赵总,苟书记身边的另外一个位置摆着餐具,黄师傅站在赵总身后,见夏怜进来,示意她就在苟书记身边坐下。看自己毕竟是迟到了,夏怜一边入座,一边保持着基本的礼节:“苟书记,不好意思,来晚了,坐公交不知道哪一站最近,坐远了,又走回来的。”说话的时候,她并没有给赵总望过去一眼。
“哎呀,都怪我,应该先让黄师傅去学校接你,然后顺道去接苟书记。这不是让苟书记久等了嘛?老黄,让服务员走菜。”赵总打着哈哈,这话让外人听起来,他对夏怜格外体贴。
“没事,没迟到多少时间。”苟书记难得地嘴角一笑:“刚才呀,我和赵总聊了会,他说过完年返校,就送你去学车,有车就方便了,可比坐公交快多了。”
言谈间,黄师傅已经开了一瓶白酒,让服务员拿了三个分酒器过来,摆在转动的圆盘上,夏怜面前自然也少不了,夏怜看了一眼,目测一个大概2两左右,凭自己的酒量,喝下这酒应该还不至于马上倒掉,那这酒既然躲不掉,自己干脆主动出击,速战速决,把钱还了酒赶紧溜吧。
夏怜主动抬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双手举杯站起来,说道:“感谢苟书记的引荐,也感谢赵总的抬爱,谢谢这段时间的照顾,我先敬两位长辈一杯。”
夏怜故意把“长辈”两字说的很重,说话间,还专门看了赵总一眼。
“来,小夏,老师也回敬你一杯。”苟书记举杯,但并没起身:“你是我这一届最看重的学生,赵总赏识你,也说明我们学校有人才啊,你赶紧去把车学会,以后我需要车找你,你可别推辞哦。”
夏怜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心想,看来大学老师的苟书记也难以免俗,被赵总这两个钱给看上吧,如果自己真去了赵总公司,成为他的贴身秘书、地下情人,这苟书记可不成了“拉皮条”的了,她一口喝下苟书记敬的这杯酒。又给自己续上满满一杯:“这杯酒,我来敬赵总,感谢您对我的赏识。”不等赵总说话,她一口喝下,弯腰从包里掏出赵总给她的那个厚厚的信封,从苟书记的座位后走过,不卑不亢地放在了赵总面前的桌上:“我不过是一个刚刚实习几天的大学生,什么也没做,对不起赵总给我的这份工资。另外,我也做了决定,我觉得我的个人想法和你的期望有距离,我无法胜任您所说的工作。”
“小夏,你多想了,这只是你最近这大半月跟着我实习的酬劳,你收下就好。”
“赵总,这份酬劳太多了,这半个月我也见识了很多,感谢你的抬爱了。”
她低头又给自己续上一杯酒,再次面对苟书记:“苟书记,也感谢您的推荐,很遗憾,我不能去赵总公司工作,也没机会为您帮忙,给您开车了。”她仰头一喝,举杯抬手间,她瞥见苟书记的脸色并不好。
连喝了四杯,她坐下赶紧喝了一大口茶,未等苟书记和赵总发话,她看了下手机,快7点半了,余鑫的电话应该要来了。果然一到7点半,手机便响了,夏怜接起电话,“嗯啊”了几声,话毕,便对着还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两位说:“不好意思,苟书记,我要先走了,我的朋友在楼下接我,两位吃开心,喝高兴。”拿起包,她起身就往包间外走,连再见都懒得再说一句,反正钱也当面还了,就是有点可惜刚刚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蒜蓉蒸大龙虾,自己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龙虾呢,更别说尝过了。
往学校方向的公交车站牌下,远远的,夏怜就看见了“救星”余鑫,正孤独地站在站牌下,这几天,正好有寒流袭来,即使是穿着件厚厚羽绒服的他,也忍不住一边拿手捂着耳朵,一边跺着脚。她悄悄走了过去,走到他身后,捉弄般地叫了声:“哈!”,把余鑫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跑过来了?我让你按那个时间打个电话就行呀。”
“今天不上班,我也正好在附近帮家里买点东西,想着离这里不远,干脆就来等你了,怕你万一走不掉了呢?说不定还需要我帮你呢。在那个酒楼门口等你,有点奇怪,所以我就走到这里来了,我想你肯定会在这里坐公交回学校。怎么了?你发财了?怎么会在这里吃饭?还需要我给你打电话,你短信里也没多说。”
“这就说来话长了,走,我请你去学校门口吃安徽料理。”连喝四杯白酒下肚的夏怜,出来一吹风便有点上头,今天突然想和余鑫多聊聊,也想让他陪自己回学校,但却不想明说。
“别吃那个了,我现在好歹也是有工资的人了,怎么能让你请,走,我请你吃必胜客!五角场新开的,经常看见打广告,我还没吃过呢,我请你!”
两人坐了几站公交车,终于在温暖明亮的必胜客里坐下,吃披萨是世下年轻人最时髦的餐食,夏怜感觉比吃龙虾还开心。
“你说说吧,发生了什么?最近感觉你神神秘秘的。”
“唉,那个赵总,你知道吧,就是要招我去实习的那个,今天给我设的鸿门宴,系里苟书记也在。”
“哟,苟书记也在?那老板招你,还请你吃饭,你还不乐意呀?”
“唉,我去他公司看了,觉得不适合我,和我学的专业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他公司那么远,在宝山,一会又说让我去青浦,太远了我都不想去,既然在上海工作,在这市区呆着多好。” 夏怜并不愿意把赵总那里遭受到的一切和盘托出,毕竟那不是可与外人道的遭遇,这些事情要和他说了,他说不定要责怪自己,毕竟当初他也曾劝夏怜去赵总公司试一下。
“那你们怎么还凑一起吃饭了,还吃那么高档。”
“我怎么知道,好像是苟书记生日吧,赵总不是苟书记的朋友嘛?可能想让我作陪吧。可我不想和两个大男人在那里喝酒,你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吗?我当然想找个借口离开啦。就是有点可惜,龙虾上太晚了,我都没尝上一口。”
“哈,那是有点可惜,披萨可比不上龙虾。”余鑫打趣道:“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简单啊,我毕竟还没正式找工作呢,甄珍让我和她一起考公,我去看了一下,我们学校能报名的单位比较少,竞争激烈,但我想先试一下,我看了一下书,也不算难。然后校报的刘主编给我推荐了一个在媒体实习的工作,是他大学同学的单位,毕竟我是校报优秀记者,他说如果想去尝试在媒体工作,有个实习经验也是挺好的。不过那个实习是在北京,还是我喜欢的媒体工作,所以有点心动。”
“去北京嘛?北京离上海可太远了,你以前去过吗?”
“我还没去过呢,但我家有个远方亲戚在那里,我暂时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应该可以。”
余鑫听夏怜萌生了去北京的想法,突然间变沉默了,他扯来店里送的餐巾纸,掏出包里的笔,在上面细细簌簌地写着什么。
“你干嘛?吃着吃着,还要作诗一首啊?”夏怜好奇地问。
“我给你打个记条,你说你今天没吃成龙虾,那等我下一次发工资,我请你吃龙虾,如果没大龙虾,小龙虾也算啊。但你去了北京我可不请啊。”余鑫写了满满一张餐巾纸,把他的“承诺”塞给了夏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