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北漂
2003的春节似乎过得特别快,节后返校的夏怜一连得到好几个坏消息。先是参加的上海市公务员的考试,笔试成绩下来了,虽然考得很不错,在她能打听到的范围内,她笔试成绩是第一名,在那个单位准备招考的50人中,她的成绩排在第17名,但笔试成绩排在50名之后的甄珍都收到了面试通知,但她却没有。虽然对这个招考的单位,夏怜并不满意,但还是有些失落,几番打听下来,除了可能是学校提交政审资料的时搞鬼之外,也不知道从面试资格刷下来的真正原因。按照大学四年的绩点和各种证书和表现,拿市优秀毕业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却在最后阶段被自己常年压制的班级第二名顶替,最后安慰性地给了一个系优秀毕业生,对这个有着决定权、而自己得罪得也只可能是苟书记了。
而这一切,都是她拒绝赵总的代价之一,但即使很多年之后,夏怜也没有为这个决定后悔过,就像茨威格在《断头王后》中的那句名言:“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幸运的是,她冥冥中,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接受这份“礼物”。
接连得到坏消息的夏怜不是没有迷茫过,宿舍里的几个人都先后找到了实习单位,开始了工作初体验,而自己则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毫无方向,看着窗外初春的风吹过梧桐树梢,万物萌芽。而自己曾经耐以支撑的留在上海的精神力量已消失殆尽,第一份工作一地鸡毛,考公也中途崩殂。整个生活如同这个城市这个季节的天气一样,阴雨笼罩,雾气蒙蒙。
还好在这个时候,校报的刘主编再次问夏怜有没有兴趣去北京工作,他大学同学的杂志社每到毕业季,都会招一些实习生,毕竟每年都会有杂志社传统的摄影征文大赛,正是需要人干活的时候。但不光地点是在北京,也没有实习工资,只会解决中午的那顿午餐。对夏怜来说,“去北京”仿佛已成为黯淡生活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去吧,忘记这个城市,忘记这个学校,忘记这个学校、这个城市遇到的那个人。
去北京倒是异常顺利,邮件发送了简历,和对方主编电话面试了之后,得到对方主编答应她来试试的答复后,夏怜生怕对方后悔,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冲向了火车站,只买到了去北京的硬座票,从下午6点,到第二天8点,整整要坐14个小时,虽然坐一晚上很辛苦,但心情放飞的夏怜反倒是兴致勃勃,前面是新的城市、新的生活,也一定会遇见很多新的、有趣的人吧?
从2003年的3月到6月,夏怜度过和卫成与分手之后最快乐的三个月。
北京的实习生活是陌生、辛苦和充实的,她像一块海绵,充分地吸收着在这100多天里所见到的、学到的一切。她总是第一个到达编辑部,给每个办公室打好开水,煞有介事地参加每一次选题会,看眼色适时地帮每个老师端茶添水。正好是杂志社一年一度的摄影征文比赛,她一个人承担了三个实习生的工作量,常常哼着歌在那里拆信、分类、登记。广告部和发行部的几个年轻人特别喜欢她,常拉着她一起吃饭,她渐渐在这个城市有了自己的朋友,开始慢慢喜欢上这个城市。
这几个月里,夏怜暂住在父亲的一个老乡家,那个叔叔八十年代因为当兵留在了北京,在西四环外有一套小小的三居室,这也让她拥有了一间暂时属于自己的独立房间。只是这家人每天晚上十点就关灯睡觉,这让一向习惯晚睡的她,只能在被窝里点起台灯、读小说、听音乐。尽管她离开上海的时候,如此匆忙,但那盘卫成与录给她的磁带,她却带在身边。好几次她看着它,却依然没有勇气播放它。毕竟,多少次,她还是会在夜晚梦见那张清晰的脸,心里的疑问依然是,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虽然这三个月在北京的生活,也让身边一些异性注意到她,并表示过非同寻常的好感,但她却一律保持距离,夏怜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这样开始新的恋情,而关于卫成与,除了疑问之外,留下的更多的都是曾经的、快乐的画面。
三个月之后,再次回到上海的夏怜,即使北京的工作还没确定,她也决定和这个城市正式告别,奔赴北京了。
夏日里的校园,如同一年前和余鑫、卫成与在操场上直面的那一天一样,空气里是密不透风的暑热,这一年可真快啊,转眼间自己也到了毕业的时候了。
那些曾经熟悉的朋友们都在这三个月里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变化。去北京之后,夏怜和余鑫的联系并不多,偶尔会在QQ上线时说几句话。余鑫看上去很忙,从银行辞职之后,又去了一家专门为机场做配套的外资供应商,看上去,完全和他的专业不搭界,但他说,走上社会,才知道没几个人能找到和自己专业相符的工作,找工作,薪酬和前景最重要。
甄珍如愿以偿的谈上男朋友,感情稳定,她凭着大学时自学的日语,去了一家日企驻上海办事处当会计。李明卓和刘晓珺在校外租了房子,开启了同居生活,在一家房企做会计的刘晓珺说李明卓的父亲催他回老家考公,趁着家里关系还在,可以去一个好一点的单位。但他却死活不愿意,沉浸在和刘晓珺共同筑就的温柔乡里,说在上海即使不找工作也饿不死,还不如在房里打游戏,为刘晓珺做“煮夫”也幸福。高杰和任若言依旧还在一起,但消息寥寥,李明卓说高杰准备一毕业就开公司,摩拳擦掌的样子很符合他那个富二代的人设。
离开上海前的倒计时两天,系里面举办了告别宴会,说是宴会,其实就是几个班,拿剩余的班费在学校对面的餐馆包上几桌,所有人一起吃个散伙饭,任课老师和系里面的主管老师也参与。这种场合,大多数学生都会参加,毕竟吃了这一顿,大家就各奔天涯了。
还担任着班级职务的夏怜还要帮着班委会张罗告别宴,选酒的时候,除了每桌一件啤酒之外,她还专门去采买了好几瓶白酒,在北京历练了三个月的她,酒量更厉害了,而这个晚上,她想先让自己一醉方休。
这个晚上,苟书记也来了,依旧一脸的道貌岸然,夏怜自然是不服气地上去先敬了苟书记半杯,未等对方假惺惺地问她北京工作是否还顺利,她便一口喝下了半杯,足足一两的白酒,辣的她直皱眉头,赶紧拿张纸巾去掩饰自己的眼泪鼻涕交错横流。
毫无意外的,夏怜迅速地把自己灌醉了,从洗手间里吐了一次出来,远远就看见了餐厅门口出现了一个高高的身影。那个身影在视野模糊中,向自己走来,而越走近,那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就越强烈,夏怜踉跄着,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便向那个身影扑了过去,差点没站稳,旁边和她一起去洗手间的同学惊呼了一声,她就这样倒在那个怀抱里,而自己握着的那双手却冷冰冰地。她隐约觉得这个人就是卫成与,但她早已醉的毫无意识,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觉得眼泪汹涌而出,一颗颗地掉下,也不知道打湿了谁的衣襟。
等夏怜稍微有点意识,她已在甄珍的搀扶下从餐厅移步回宿舍了,在学校门口的便利店,甄珍见她难受,贴心给她买了瓶矿泉水。而醉醺醺的她,走在往日熟悉的校园里,夏日的暖风吹过那一排排的梧桐,发出的依旧是不变的沙沙的声音,篮球场旁的路灯斜斜的射下来,只照着她们两个依偎着的身影,路上随便迎面走过一个人,不管认识不是不认识,夏怜都举起那瓶矿泉水,和人致意,再见吧,校园!
这些刻在酒醉脑海里的片段,在凌晨六点,夏怜的剧烈头痛中唤醒了她。自己依旧穿着昨晚的衣服,合衣躺在了下铺甄珍的床上,外面天刚麻麻亮。今天是办理毕业手续,各种盖章离校的日子,而自己昨夜吐了一晚,胃空空的,这是这一年来醉地最厉害,也是最离谱的一次,昨晚残留的记忆,除了被甄珍“捡”回宿舍外,就停留在那个高高的身影上。她忽地一惊,昨晚那个不会是卫成与吧?如果是他,这可太丢人了,尽管自己在分别的这一年,很多时候都很脆弱,但把这些脆弱全部袒露在他面前,给他留下一个这样的告别,却不是她所愿。还好,要去北京了,就再也不见了。
可今天的毕业盖章并没有放过她,夏怜即使一大清早起来洗了澡,换了衣服就去食堂打粥来暖胃,但一路上依然有熟悉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直到在学生处排队的时候,隔壁班一个熟悉的女孩才打趣地问她:“夏怜,听说你昨晚喝醉了,和那个谁表白了?”
“谁?我和谁表白了?”夏怜吓了一跳。
“昨天你们系不是吃散伙饭吗?人家高杰经过,你抱着他,一直哭。都说原来你喜欢的是高杰,不是卫成与呀?”
“啊!真不是,我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夏怜又急又好笑,这下可真的跳进黄河都解释不清了。还好夏怜起的早,毕业手续办理的也快。一办完,她就赶紧躲回宿舍,一边默念着“反正明天就走了”,一边打包去北京的行李,大件的行李要送到火车站托运,自己只能带一些小件的行李,这大半天,有的忙了。
这次去北京的火车,夏怜提前买好了卧铺票,因为行李不少,甄珍、刘晓珺直接把她送到了站台,火车缓缓开动的时候,夏怜看见一个身影远远的跑来,跑来的是并不是自己内心一直还在期待的那个人,而是余鑫,他一边跑,一边拿起手机向她示意。火车开始逐渐加速,慢慢地,她们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见,夏怜打开手机,上面有一条余鑫的未读短信。
她泪眼婆娑地打开短信,余鑫说:“夏怜,你还会回上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