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和时间是遗忘过去的最好良药。
1.面试
再痛的伤终要过去,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
大四的第一学期,夏怜浑浑噩噩地度过,那个校园里处处没有他,却处处有他出现地影子。
渐渐的,她也不再买醉,但却习惯了抽烟。宿舍里没人的时候,她就会趴在窗台上,对着楼下,那一排排梧桐树吐烟圈,一丝一缕的灰烟飘得很远,就像她抓不住的思绪和过去。
夏怜内心很清醒的是,感情上即使再痛苦,也不能丢下学业,毕竟从小县城一步步走到大城市,即使没有感情依托,却依然要在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之前想尽快工作,好和卫成与双宿双飞的她,已错过考研的节点,她只能硬着头皮先找工作。
之前她存款租房子的目标在此时以另外一种方式回报了她,暂时不用租房,她拥有了一笔不小的存款,这足以让她在同学中,率先拥有了一部手机,三菱小菲牌,翻盖设置,立起来,像极了一部象牙白色的冰箱。刘晓珺说,人靠衣装,要找工作了,得先整体变得成熟一点,拉着她逛了不少次四川北路。甄珍则手把手教一向素面朝天的她化妆。
虽然夏怜失恋了,但她还拥有同一个宿舍三年多的友情。而她们的感情稳定,甄珍终于在大学快要结束前的最后一年,千挑万选后,选择了同校的一个上海男生,金融专业的张梓明。在夏怜眼里,张梓明从外貌上完全无法与甄珍相配,但甄珍却说,男人的外貌是保鲜期最短的物品,大部分男人一旦工作就完全没有颜值可言。等在职场上浪荡几年,大家能比拼的不过是财力和啤酒肚。她说张梓明打动她的一点,是足够真诚。两人确定关系后,便把她带回了浦东的家,张家的父母是从苏北而来的二代上海人,对外地人的排斥并没有那么大。张梓明的父母对甄珍的外貌、谈吐和不差的成绩甚是满意,很痛快地接受了两人的恋情,并许诺给甄珍先找个能接受落户的工作,等她户口落定了再慢慢找喜欢的工作。在甄珍看来,总算找了一个靠谱并能实现她落户目标的上海男人,三年的寻觅和坚守总算没白费。
刘晓珺和李明卓两人的感情自从开始之后,一直很稳定,这也基于双方都有相似的良好的家庭背景,两人在最后这一年,在计划着毕业后双双留学,即使无法成行,也先在上海定下来。虽然听刘晓珺说,李明卓的家人希望他回双庆考公,但他并不想离开刘晓珺,隔三岔五地也在和家里闹别扭。
最好的朋友在各自的感情里游刃有余地幸福着,而自己却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还有大半年就要毕业,在这个城市扎根、找个工作单位实习才是头等大事。
“夏怜,你过来一下。”
这一天,最后一学年,不在学生会活动部任职的夏怜做起了辅导员助理,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和辅导员走得近些,毕业前的相关资讯也能拿到一手消息。她刚抱着大家厚厚一叠的毕业设计作业走进办公室,就听见系党支部苟书记对着她说。
夏怜抬眼看了过去,系办公室的一角,隔壁文秘专业的五六个女生围坐成半圆形,圆圈的中心,有两个高背椅,一个坐着带着金丝眼镜的瘦高的,平时就不苟言笑、一脸生人勿近的苟书记,另一个坐着一个中等身材,方脸的中年人,那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厚夹克,看上去质地很不错,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堆资料,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说不清楚是司机还是助理的人。苟书记难得地有一丝笑容,对她招了一下手,夏怜把给辅导员的资料放在书桌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赵总,这是我们这一届毕业生中的优秀人才,夏怜。虽然她不是这个专业的,让她也坐下来参与吧。”苟书记对赵总说,语气里还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夏怜很快明白,这个赵总是来招工的,反正自己也正好需要一份实习单位的工作,就坐下来听听呗。那群秘书班的女生里,正好有李明卓的第一任女友全雯,虽然全雯和李明卓早已分手,但她和夏怜当初关系就不错,虽然这几年少有来往,但还算点头之交,给她让了个位置,示意她去搬个椅子来坐下。
那个被唤作赵总的中年男人,听到苟书记这样介绍,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眼神里没有任何表达。夏怜想开口说句“赵总好”,却被这冷冷的眼神打回了肚子里,只有点了点头。
听了一会儿,她听明白了,这个赵总是宝山区一家企业的老板,因为去江西做生意的时候,和去江西招生的苟书记在火车卧铺上认识。苟书记想尽快落定学校的就业率,而赵总的贴身秘书刚刚离职,正好学校有最不好就业的秘书专业,两人一拍即合,回到上海没多久,苟书记盛情相邀,赵总也亲自出马来面试自己的秘书了。
夏怜心想,自己学的是会计,专业显然不对口,因为自己在校兼职,负责老师订阅杂志报纸的分发,自然和苟书记有几分交情,看来他纯粹是让自己来凑数的,其他参加的女生都已交了简历,而自己什么都没准备。
面试和夏怜想象中的面试并不一样,赵总拿着手中的简历问了一下大家都是哪里人,如何看待自己的优缺点。夏怜好歹是学生会成员,性格一向外向大方,应对这样的面试自然不在话下。当最后一个发问到自己时,她表现得落落大方,就像事先练习过。她清楚地看到,当她说她来自西川的时候,赵总看着她的眼睛忽闪过一道火花,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
面试很快结束了,现场也没有什么最终结论。夏怜心想,偶遇一个送上门的面试,就当是刷经验好了。她回到宿舍换了件羽绒服,已经入冬,上海的冬天总是特别冷,特别是在现在这种无人关心的情绪和迷茫的未来选择中。
在厚厚羽绒服的包裹下,夏怜走到了校门口的公交站,等着坐车去五角场。刚结束面试,她便接到了余鑫的电话,说要和她在五角场见面,帮她找了一个实习的机会,和她详谈,她想着一晃也一个多月没见余鑫了,借机会请他吃个便饭也挺好。
公交车迟迟没来,傍晚的东北风吹得呼呼地,夏怜一边原地跺着脚,一边后悔刚才没系条围巾才出来。“刹”的一声,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夏怜奇怪这车为什么偏偏停在这里,为方便里面的人下车,她不由地让了一下位置。
整个商务车的车窗都贴了一层厚厚的膜,中间座位的车窗缓缓地摇下,一张有点熟悉的中年男人的脸露了出来,夏怜看了一下,一下子就认出这就是下午在系办公室组织面试的赵总,她环顾四周,自己身边并没有其他人,看来赵总是冲着自己来的,夏怜虽然疑惑为什么车偏偏停在自己面前,条件反射般地问候道:“赵总好。”
“你是刚才面试的那一堆学生中,叫夏怜吧?”
“是的,赵总。”
“你去哪儿?天气冷,站在这里等公交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要不顺道送你?”赵总的语气不像是碰见了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反而像是和她自来熟,仿佛认识了许久一般。
夏怜虽然是还没真正走上社会的大学生,但也懂人情世故和男人“无事显殷勤”的弯弯绕绕,她灵机一动,迅速回绝道:“不用了,赵总,我在等我男朋友,我们一会一起走。”她心里很清楚,对一个男人表达拒绝,无论对方是什么想法,说自己有男朋友是最好的借口。
“那好。”赵总淡淡地回了一句,侧身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夏怜:“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想来我们公司,可以给我电话,或者先来了解一下也行。”
夏怜向前一步,双手接过名片,连声谢谢,无论赵总是什么企图,看在苟书记的面子上,该有的礼貌总是要有的,说不定是自己太敏感,可能赵总真觉得自己是一个适合在他公司工作的人才呢?
等见到余鑫,余鑫说不“宰”她,吃个肯德基就行,在肯德基点了个双人套餐两人坐定。她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把下午的面试和刚才等车的偶遇,合盘说出,余鑫接过名片,定睛一看,缓缓地说:“星光彩印,这家公司呀,真巧,我竟然知道。”
“那你和我说说,这家公司怎样?”
“还不错吧,我们银行对客户的投资说明手册都是这家公司承印的,听说他们公司规模不小,像我们银行做印刷册子的供应商都需要一定资质才能参加招标的。”
“那彩印就是印刷的么?这和我的专业可不匹配。我学会计的,我应该去做财务,然后慢慢考会计师。”
“等你出来工作就知道了,没几个人的工作和自己专业相配,都是看机会。我的个人经验就是,公司的背景很重要,我们这个学校,不上不下的,想去大公司不容易,如果去不了大公司,不如找一个能获取资源的职位也不错。听你说,他想招个秘书,秘书至少能学到不少吧?不过关键是看薪水。”
“他也没确定要招我,还没谈到薪水那一份。”夏怜有些饿了,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完了。
余鑫看着她吃的样子:“走吧,还想吃点什么?我请你。”
“我想吃糖炒板栗!”又到了冬天吃板栗的季节,夏怜是个喜欢坚守自己固定习惯的人,每年冬天,她一定要吃上几次热乎乎的糖炒板栗,不管身边陪着她吃的那个人是谁。
“你是在想,正好我在,可以帮你剥吧?”余鑫笑道,他认识夏怜三年多,之前在学生会办公室,一到冬天,她就喜欢买糖炒板栗,美其名曰请他吃,代价就是请他帮她剥,她的借口无法反驳,说指甲薄,一剥就痛。在余鑫眼里,大多数时候的夏怜都很独立,单单在吃糖炒板栗这件事上,有着小女孩无法长大的既视感。
冬日的街道边,买糖炒板栗的小摊并不少,出了肯德基,两人就找到一家,余鑫抢着付了钱,一边送夏怜坐公交回校,一边剥板栗给她。夏怜倒也不客气,来一颗就往嘴里送一颗,嘟嘟囔囔地说:“师哥,你说我要不去给赵总打个电话?去他公司考察考察?”
“没问题呀,公司怎么样?你去亲身看了才知道,反正感觉这个工作比我给你介绍的那个要好多了,你别忘了,打听薪水,咱不能白干了不是?”
“嗯嗯,这家板栗真不错,一定是迁西的,又甜又糯。”
夏怜算好日子,等了几天,第二周的周四,正好没课,她做足心理准备,演练了好几遍话术,才给赵总去了电话,说想去他公司看看。没多久,赵总的专职司机,还是上次陪他来面试的黄师傅,开了商务车到学校门口来接她,他说赵总吩咐,从学校到公司不好转车,为了节约时间,还是来开车送她过去。
夏怜这还是第一次坐商务车,车是日本丰田的七座商务,车里收拾地非常干净,有很好闻的香氛味道。夏怜并没有像个客人或老板那样,选择坐在中间的座位,而是直接奔着副驾去。本来一路上,她想找黄师傅套套话,了解一下公司的情况,可惜黄师傅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只专心开着车。
车在周四下午的车流中穿行着,很快过了杨浦大桥去了浦东,“黄师傅,公司不应该是在宝山吗?”虽然夏怜不是上海人,但经常研究地图的她知道这条路并不是去宝山的方向。
“赵总正在浦东一家公司签约,让我去接他,接上他,我们再回宝山。”
到了浦东世纪路一家高大上的写字楼前,黄师傅让夏怜先下车,他去车库停车。这还是夏怜第一次到如此气派的写字楼前,不由得有些胆怯。本想着今天去公司考察的她,穿得也很正式,上身是一件咖啡色的长呢大衣,下着一条黑色的西装微喇长裤,为了配合这条裤子,还穿上了一双高跟短靴,脸上还画着妆,自己刚刚学化妆,虽然谈不上精致,但足以让她看上去没那么学生气。
赵总在写字楼的大堂,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后,又带着满意的微笑走来,好像夏怜已经是他的秘书,他自然地把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递给她:“今天我来这里签合同,对方是我们的一个很重要的客户,所以每次签合同我都会亲自来,你一会就是我的秘书,你不用紧张,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好了,你那么聪明,没问题的。”
夏怜对赵总的表扬很是受用,上电梯的时候,赵总正好在她身后,轻轻说了句:“今天打扮地也很不错,像我的秘书。”
听到这一句,夏怜却心忽得有点紧张,难以判断这句话是真心赞扬还是一种骚扰。她还处于发懵的状态,怎么自己一下车就成了板上钉钉的秘书了,我还不知道这公司长什么样呢?不会是个骗子吧?但人已经被架着来这里,光天化日之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尴尬地笑了笑:“我会听您的,赵总。”
签约的过程很顺利,夏怜也很快进入了状态,让递笔就递笔,让拿文件就拿文件,全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双方作别的时候,对方的老总对着赵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次这个秘书很不错啊,又年轻,比你以前那个还好。”
夏怜在一旁继续保持着假面微笑,心想:“怎么这么快把我给定下来了呢?我还没同意呢。”
下楼后,赵总对夏怜说自己晚上在淮海路有应酬,可以先把她送回学校,等周末再约她来自己公司看看。在回去的车上,夏怜依旧选择坐副驾,脑海里在盘算着要怎么和赵总提工作的事儿,可赵总却没给她任何机会,一路都在接打着电话。
嗐,看来赵总这生意还够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