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古达拔身上夹杂着草屑的黑壤，他靠在一颗树干上，叫了几声兰菱的名字。
兰菱的声音似远似近。
古达驱赶着视界中的重影，仍没有看到兰菱，眼前这些枝叶繁茂的矮乔木看起来还算正常，这让他更加警惕起来，“兰菱，你在什么位置？”
兰菱的声音被忽来的林风吹的缥缈不定，头顶的树冠落下雪似的小圆叶，古达拔着头发，发现手指间多了一些毛茸茸的豆荚，汁液横流，他愠怒地甩着手，“你说什么？黄花？”
“开满黄色小花的树林……”古达寻声走去，望着满眼绿盈盈的林地，“不对，我们的声音相距不远，怎么会看到完全不同的景象？”
“规则被打破了。”
“这是元敏教授当时设立的规则，如果被打破，那么这里就变成施咒人独立的魔法世界了。”古达极力稳住心神，“我不信有什么天才可能破解元敏教授设定的规则，不谈技术破解的可能，想虚拟出刚才我们看到的场景，这种‘魔法’至少需要少三分之一个云洲的算力资源……”可古达却无法解释刚才出现的奇异景象，他越想心思越乱，索性转开话题，“你说的黄花长什么样？”
“都是一种类，”兰菱想了想，“形状像炒蛋花。”
古达笑了，“炒蛋花是什么样子？”
兰菱冷冷说，“你不是有万知权限？”她停下了脚步，拾起一朵黄色的小花，两个手指拈着花茎转了转，花瓣如春日下舞弄裙摆的少女。兰菱将小黄花插在自己发间，看着整片鹅黄色的树林，嘴角翘了翘。
古达的声音传过来，“是风玲木！黄色的花是它春天花期时的产物，不过花期很短，我这片林子应该是风玲木的秋天……”
还没说完，古达听到了哭声。
简方屏着呼吸，他猫着身子循着树阴寻找着失踪的弟弟，他无意间抬起头，天空中漂荡着几个红点，仔细一看，是三个赤红色的水母，“今天是谜语节？”
这时弟弟发出了哭声，紧接着林中三个脚步声动了起来。
古达跑了几步，便觉得眼脸一紧，眼前变成了一片黄花的世界；简方则冲入一片厚重的绿色之中；兰菱被半截树桩绊了一跤，跌入一片铺满腐叶朽枝的枯木林中。
兰菱站了起来，系在头发上的小黄花破碎在棕黄的落叶中，她感觉到哭声近了，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再拾起那朵黄花，“在我这里，这边的花和叶子全掉光了。”
“我过来找你。”古达刚跑几步就听到有人说话，“施咒人，原来你在那边。”
古达停住脚步，几个念头飞速闪过，“兰菱，先别妄动。”
简方假装深沉地笑了几声。
“如果这个小孩是施咒人，那你又是谁？”
简主一边疾走，一边应付着古达，“我是凉山侠！”
古达哼了一声，又加快了脚步，“别想再玩这种幼稚的把戏，兰菱，快去抓住那个小孩子。”
“哥哥，这里好冷，好像冬天。”
兰菱却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古达，是季节！”
几朵小黄花落在古达肩头，像触发了一股灵感，古达拈起小黄花，他的指间还留着绿色的豆荚汁，“你是说四季共存于一处的风铃木树林？”
兰菱的声音夹在萧瑟的风中，“甲板上那群数字人，并不是复制，现在想来，应该是同一对象却是不同年龄的呈现。”
简方恍然，也跟着说出自己的猜测，“进入林子来所经历变异的植株也是一样，从发芽到结果，都出现在了同一刻。”
像是气泡破碎的声响，轻不可闻，简方抬头望去，一个红色水母消失了，只剩下两个。
“天灵灵地灵灵……”
兰菱问，“你听到什么了吗？”
“你也听到了？”古达猛地反应过来，“他跑了！”
简方冲入枯木林中，找到了坐在腐叶堆上的弟弟，他一只手抹着眼泪，另一只手还牵着那只水母。
简方抱起弟弟便继续跑，本已哭声渐小的弟弟见到他，又放声大哭起来，正不知如何安慰，弟弟自己停止了哭泣，他低头看去，弟弟不知何时，已经歪着脖子睡着了，于是伸手抹去弟弟的鼻涕泡。简方跑出了林子，眼前短暂的平坦起来，但无花果社区这片树林是林中林结构，简方走出的是外围林，再往前便是林中的最深处。强风在这里似乎也缓和了下来，炙热的阳光从铅云的裂缝中溢出。简方才感觉到心脏剧烈地跳着，像要撞开胸口似的，天灵灵地灵灵，那声轻如絮语却细如纤刺的咒语，仿佛鬼魅缠身，无法摆脱。眼角的尽头，让简方感到强烈不安，这种感觉无凭无据，但压迫得让他感受到空气都凝成了冰。
古达和兰菱出了外围林，很快就看到了简方，几十米外，他正抱着怀中的小孩，保持着迈步的姿势，可却僵在原地，如同石化。可正当两人向着简方靠近时，简方开始动了起来，眨眼之前如同电影倍进，飞一般跑了起来，片刻已将二人甩到百米之外。
简方稳定着心绪，转头再看身边的古达和兰菱，他们状如飞奔，结果却是慢运作，显得十分滑稽，怀中的弟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指着他们咯咯笑了起来。简方正要放下弟弟，却见古达和兰菱的影子闪了一下，化成两道残影，已经距离他们不到十步，夹带的风吹在简方脸上，他大吃一惊，抱起弟弟向着林中深处跑去。
“你们别跑了。”
听到是兰菱的声音，简方在两颗榕树间停下。
古达整理着银制的袖扣，“试了几遍，大家心里都清楚，虽然看不见界限，但明显时间快慢不一样，”他的手指在空中上下比划着，“你不用跑，我们看着距离很近，但下一刻我们进入慢时间，你进入快时间，一样会把我甩开，实际上等于我们距离很远。”
古达的一番话，正如他所说，以较高的倍速传到简方耳朵里，简方听明白了大概，“那你想怎么样？”
“不如我们谈谈条件吧，施咒人，”古达说，“撤掉这个病毒，永不再进云洲，这次我可以放过你。”
简方无奈，“我不是施咒人，不然我也不会困在相同的困境里啊？”
古达听完简方“慢吞吞”的解释，“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如何？你使用的是影响‘规则’这种级别的攻击方式，这完全不是人机交互那点带宽可以现实的，你盗用了算力，对超级智能核形成‘误导’，这是你编辑的病毒再高明，也绕不开智能核，眼下是他在执行你的程序，但你也无法特殊地逃开病毒的影响，这是常识。”
兰菱说，“无花果社区被云洲并购调试，所有在线居民的访问权都被暂停了，你如果不是以入侵的手段进来，是无法实现的。”
“我……”简方回忆着，思绪却越来越乱，“我明明就和你们一同进来的，可你们却已经不认识我，你们是五年前的你们……”
混乱的解释让简方自觉羞愧，他憋得脸皮发胀，怀中的弟弟小声说，“哥哥，他们欺负人，我们不要理他们了！”
古达说，“做个决断吧，这个时间流速的波浪线可不是均匀的，极有可能与水波涟漪相似，越往中心方向跑，谷峰的差值越大，到时大家很可能会陷入连对话可能都没有……”
兰菱说，“你没有受过脑强化训练，树林深处极端的快和慢，不是你们的大脑可以承受的，不管你目的是什么，都没有必要用生命作代……价……”
“涟……漪……”古达的声音也被拉长。
简方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涟漪是会波动的。”
“天灵灵地灵灵。”
“天灵灵地灵灵？”三人默契地同时复述了一遍，从三个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声音不同，但节奏相同，整齐地合在最后一个“灵”字上。
瞬间，三个人眼神发生了变化，古达和兰菱方移动目光，简方已经抱着弟弟向着林中深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