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古达眼神轻蔑，冷冷笑着，“你犯了个大错误，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些数字人正在自我复制吗？”古达走近被长桨拦住的人群，手臂如风般纠出一个人，竟然是他刚才扔下船那人。
兰菱眼眸闪烁出不安。
“说到底，施咒人沿用的是病毒自我复制的老套路，他攻击了无花果社区孱弱的安全系统，窃取了居民的数据，复制出了数字人，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古达走到兰菱面前，低声说，“捻角舟虽然是云洲安全级别最高的防护船，但只要这些人在船上，就会不停地复制来消耗捻角舟的算力，再这样下去，别说抓施咒人，我们下不了船就已经输了。施咒人想要拖垮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除此之外，什么代价我都能承受，听我的。”
兰菱有些犹豫了，但却摇了摇头，“如果是复制数字人，确权的区块肯定不一样，你有没有办法？”
古达脸色冰冷，“兰菱，我现在是只有级别而没有分配职权，但这只是时间问题，你明白吗？”
兰菱的额前的长发被风吹乱，“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古达皱着眉头笑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镜子，云纹铜边的修饰，顶部嵌着一颗菱形的黑石，周围的光都似乎暗了些，“这是验证镜，里面已经导入了无花果社区的备份，可以按照你说的办法试试，但你要记住，我们的任务是尽快抓到施咒人，每过一秒危机都会增加一分，动作快点！”
简方看着兰菱从古达手中拿出一面小镜子，她的眼睛被乱发遮住，人群开始推搡着向后退着，却退无可退，她举着镜子缓缓从前一排人走过，镜子中，一个具模糊的人影在镜子中呈现，兰菱垂着眼帘，对着身旁的水手点了点头。
前排被验证的复制人，很快被推下了船，水面翻腾，混杂着一声声哀嚎。
“哥哥，”弟弟头耷拉在简方肩膀，眼睛迷离，有些犯困了，“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待在船上。”
“他们在找坏人。”简方悄声说。
弟弟张着小嘴，打哈欠，“那谁是坏人？”
“如果我是坏人呢？”
“那我也是坏人，”弟弟眨着眼睛，“我不想待在船上了。”
“别瞎说，”简方抽了抽鼻子，“我们往后躲一点。”
古达冷冷地扫视着人群，“兰菱，再快点。”
兰菱抿着嘴，第二波被验证的复制人被推下了船，弟弟捂着耳朵，在简方耳旁说，“哥哥，我告诉你个秘密，妈妈那天打了你，你跑出家后，她哭了。”
简方怔了怔，“她估计是手疼了。”
弟弟晃着脑袋，他戳了戳简方的胸口，“她捂着这里。”
简方伸手挥着，驱赶着什么，顺势抹了抹眼窝。
弟弟凑近盯着简方的脸，“你怎么哭了？”
“没有，”简方别过头挥着胳膊，用手背蹭掉了鼻涕，“你没看到有虫子吗？”
一道菱形的光斑出现在弟弟肉嘟嘟的手背上，简方忽地按住小手，光斑紧追不舍，简方再退，光斑再追，沿着弟弟的胳膊向脖颈走去，简方抱着弟弟，本能地用后背去挡。
兰菱在验证镜中看到了一个清晰的背影，他转了过来，身体覆盖着一层绿膜，准确地描绘出人物的轮廓，验证镜顶部，始终没有动静的黑石亮了起来，发出暗红色的光，验证器出现这个状态意味着：眼前是一名真实登录者。
古达夺过验证镜，他与兰菱眼神接触了一刹那，两人同时反应过来，云洲正在与无花果社区系统的调试期间，居民早已下线，如果眼下处在在线状态的，只有可能是释放病毒的人：施咒人！
古达慕地抬头，眼中还残留着赤芒，还着惊讶和兴奋，“抓住他！”兰菱率先冲了出去，几名水手得到指令如尖刀般冲入复制人群，刺向正抱着弟弟的简方。
弟弟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又是一个疾浪，捻角舟一个晃荡，人群散了，简方趁机跨上围栏，脚下是沸腾般的洪水，他看准退潮的机会，抱紧弟弟用力一跃，弟弟的哭声在落下时划出个弧度，简方双膝重重陷落在淤泥里，潮水再度涌上，简方慌忙拔出双脚，赤泥四溅，他用力向前扑倒，洪水流入了他留下的脚印中，化成两股浑浊的旋涡。
简方拔腿狂奔，他摔了几次，又迅速爬起来奔跑，怀里的弟弟异常安静，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简方的衣襟，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身后，紧凑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施咒人，别跑了！”古达声音穿透强风，“既然都被发现了，无花果社区都被淹了，再跑还有什么意义！”
简方呛了口风，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是施咒人！”
“那你跑什么，”古达笑着，“不如我们停下来聊一聊。”
简方扭着头，脚下却未停，“你们先停！”
“好！”古达停了下来，他平伸双臂，兰菱和一众水手停在他身后。
“我信你才怪。”简方却转了个弯，和弟弟一同钻进了滩边的树林。
古达愣了一下，脸色异常难看，声音从牙缝挤出来，“好幼稚的狡猾！”
树林不再是以前熟悉的那个树林，树枝负担不起沉重的枝叶，藤蔓似的铺在地上，如同一只死在荒漠的巨兽，内脏被饱腹的鬣狗掏了出来戏弄。植株变异似地，无序生长，零乱、拥挤，简方很快迷了路。
“哥哥，他们为什么叫你施咒人啊？”
“因为他们是大笨蛋。”简方腾出一只手，拔开不停扑来的枝叶。
弟弟抱着水母，“施咒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简方不耐烦地说，“如果他说一个咒语，让你消停一会儿，他就是大好人。”
弟弟赶紧抿住嘴，不再作声。
走了一会儿，听不到了追来的脚步声，简方歇了口气，放下弟弟，“她真的哭了？”
弟弟伸着胳膊，小手没入叶丛，扯下几片宽厚的榕树叶，“明明是你欺负我，妈妈教训你，为什么妈妈会说‘都是我的错’呢？”
“大人的事，小孩别瞎猜。”简方牵起弟弟的手，继续走着。
“哥哥，你看！”弟弟忽然拉住简方，一条弯弯曲曲的，花蟒似的巨枝横卧在林间，细长的前端长着一簇簇的青翠的花骨朵，到了中段，枝干陡然粗壮，细枝散开，上面开满了粉桃花，弟弟向着巨枝的方向小跑着，桃花瓣在风中散落，分枝却多了起来，上面结出了青色幼果，不一会儿，弟弟跑了回来，抱着一个浑圆丰满的蜜桃。
简方坐在地上，出了神。
古达和兰菱进入树林没多久也迷了路。
“施咒人为什么会在那群复制人里？”古达手握倒钩状的开路刀，劈砍着面前枝叶，“他很在意那个小孩子。”
身后的兰菱，弯着身子束紧裤腿衣袖，“也许那个孩子，也是施咒人。”
“兰菱，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一根筋的人。”古达停了下来，转身盯着兰菱。
兰菱没有回避目光，“我还可以忍受五秒，”她睫毛抖了一下，“如果你再这么盯着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古达意味深长的笑着，重新辟路，“你是云洲最优秀的安全主官之一，为什么选择这么早转业呢？或者说，这是你最后一次任务？”
兰菱把头发束紧成一个短髻，“我最好只聊怎么抓住施咒人。”
“我受过总部安全官的训练，知道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关键时候的选择，选择就会有瑕疵，所以你在船上的这个理由是不成立的。如果你立场这么坚定，那为什么在捻角舟上，你就不会阻止我清扫那批数字人，现在的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古达回头直视着兰菱，“你应该知道有杂念是很危险的事。”
兰菱站在原地，目光游移，古达问，“怎么了？”
兰菱伸手在一株矮乔木上折下一根枝条，“你看。”
古达接过枝条，是分叉成两根，他抖了抖，一根枝体已经发脆应声折断，另一条还长着匕首般的细叶，古达还发现了第三条，不易察觉，是刚抽出的嫩枝。
古达正端详这根古怪的枝条，忽地斜刺里，一只嶙峋怪手向他抓来，兰菱反应敏捷，扑身推开古达，方才位置的草皮被硬生翻开，一颗已经枯竭的棕榈竟然重新长出枝干，紧硬的片甲层层抽出，一张张巨大的裙叶向周围扩展着，但它的另一边，却挂满着萎缩的裙叶，形如一只只枯黄的爪子，古达很快发现，这种变化不是发生在一株棕榈上，整个树林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简方抱起弟弟，他矮着身子，一只手掌护着弟弟的头，一边躲避着异变的树木，同时，他听到了古达的声音。
“哥哥，”弟弟的脸被闷在简方的胸口，瓮声瓮气，“我们要去哪里啊？”
几株巨大的榕树从根部分叉，如巨型扇骨，它们彼此交织成一张网，孔眼不急不徐地收缩……
“哥哥，这是魔法吗？”
古达声音从一树网后传来，“你们用了什么方法，能破坏虚拟空间防虚拟法则？”
简方根本不及理会，面临着即将被疯长的树木“吞噬”，他抱着弟弟奋力冲向纠缠树网的一个孔眼，简方重重摔在地上，不可自控地翻滚着，林间的碎屑被他卷到半空，直到撞在一颗结实的枝干才停下来，正自眩晕，一捧指节似的绿荚扑簌簌地掉落，他拍去落在头上的荚，忽然发现，弟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