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古达肩头被一颗果实砸中，他先是回头，看到兰菱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再低头，看到是一颗水滴状的无花果，他捡了起来，又仍了回去，兰菱没有接，果子落在了兰菱的脚边。
古达说，“你想把功劳全让给我？”
“我以为我们有一点默契，”兰菱冷着脸，“他们刚刚已经放下了戒备，也许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机会，可你却轻易的破坏了！”
古达笑了笑，“刚才与他们谈判，只是另一种抓捕方式而已，施咒人搞了这么大的一声动静，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放弃了？”
“你说的有些道理，”兰菱梳理着乱发，“那个……咒语，你是怎么想的？”
“装神弄鬼，”古达踱着步，“每当听到这个咒语，一种新的变种病毒就开始了，但这么做并没有必要，反而会让我们警觉，要么就是施咒人是一个极度自大的家伙。”
兰菱将密实的头发束在脑后，“这么说来，那个年轻人的嫌疑最大，但确定他就是施咒人的疑点也很多，听到咒语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脸上的惊恐，不像是假的。”
古达走到兰菱身边，捡起那颗无花果，“别忘了这里终究是虚拟世界，都是与脑芯片的数据交互，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表相这种东西是不可靠的。”
兰菱夺过古达中手的无花果，“我不这么认为，虚拟世界也是真，只是构成真的元素不同，真或者假，只要感觉是真实的，那就是真实的。就好比你的级别很高，但没职权，但你在我面前一样很得意，不是吗？”她甩了下被扎得紧实的头发，将无花果抛给古达，迈步向着林中深处走去，“对了，别随便吃虚拟空间的东西，即使在你的认知里是假的，但也会对身体生产影响，而且这也会违反虚拟空间管理规定。”
古达看着兰菱的背影，握着无花果作势要砸，但终只是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立时咧嘴吐了出来，“好酸！”
简方抱着弟弟路过一片灌木丛，他继续走着，不时看向天空，红色的水母现在只剩下一个，砂痣般嵌在苍白的云层。寻着脑海里埋的很深的记忆，简方找到了那颗巨大的无花果树，像许久未见的老相识，它仍旧是那般模样，阳光撒在山丘般似的树盖上，在地面倒映出镂空的巨影，无数鹿角状的大叶伸展摇曳，缝隙里的光灿如繁星。
简方靠着无花果坐了下来，他按着额头，记忆闪回，已经两次了，每当他们猜出古怪咒术中的“形态”后，“天灵灵地灵灵”的低语就会在他的脑海里响起，而这时，施咒人就会施展另一道咒术。
弟弟插着口袋绕着巨大的无花果树转圈跑，一会儿捡起地上的枯枝舞弄玩耍，一会儿仰着头看着郁郁葱葱的树冠，阳光零碎地照在他的脸上，泛着透明。不到一会儿，弟弟又一跳一跳地跑到简方的面前，张着嘴却咬着牙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脑门，原来上面落了一只瓢虫。
简方轻弹了弹手指，瓢虫嗡嗡飞走，弟弟拉着简方走到无花果树前，指着一颗青色无花果要简方摘下来给他。
简方伸手在枝丛间摘下那颗水滴状的果实拿给弟弟，弟弟举着无花果又自顾去玩。
思绪回涌，简方支撑不住了，他坐倒在草叶的碎屑里，眼皮如决堤的坝，泪水泉涌，他使劲地擦着，但却总也擦不干。
弟弟的脚步悄悄地靠近，“哥哥，你怎么又哭了？”
简方别过头，“你怎么每次都要跟着我？我每次总是欺负你，我的玩具不让你玩，我喜欢吃的芝麻糖也不分给你，我还会揍你骂你，我也一次都没给你道过歉。”
弟弟撇着嘴，眼中泪水开始打着转，“我长大后，欺负回来不就行了。”
简方用手背抹着眼眶，“我一直都会自私胆小，有一天你就会清楚，我……”简方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下半句。
“你是我哥哥呀。”
“我不是你哥哥！”
两行泪水挂在弟弟的脸蛋上，他转身跑到无花果树前，用力踢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我讨厌这颗树！”弟弟指着毫无反应的树桩，“你跟他说话，却不理我！”
“那是树洞，不是这颗无花果树没关系。”简方无力的解释着，但弟弟又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双脚仍不住地蹬着树干。
简方正要拉起弟弟，耳膜里突然发出不安地震动，紧接着是蜂鸣，夹杂着零碎的步点，简方心中大喊不妙，一只胳膊已经被一只手牢牢抓住，无法抗拒的大力使他的手被反剪到后背，身体顺势被按在地上，一只膝盖同时顶在了他的腰间。他努力地抬着头，坐在地上的弟弟，不哭闹了，惊恐地望着他，眼睛仍挂泪珠一个高挑的身影正走向他，简方奋力挣扎，但无济于是。
只是一个睁眼闭眼的恍惚，简方被紧紧压制的身体忽然被释放，他猛然站了起来，古达、兰菱消失了，弟弟正在无花果树下，一只瓢虫飞到他的脑门上，他噘着嘴惊呼着向着简方跑来，然后拉着简方去摘那颗青色的无花果。
古达被一颗无花果砸在肩头，他惊醒般的回身，看到同样震惊的兰菱。两人同时明白过来，他们触发了咒术。这一次，他们更加谨慎，无声无息地进入无花果林，见到简方正隐藏在那颗树冠硕大的无花果树之下……
古达终于没有克制住脾气，将脚下的无花果踩得稀烂。兰菱似乎有些疲倦，抱着双腿在一颗树下，眼睛半睁半闭，她指了指身边，古达重重吐了口气，也坐了过去。
古达分析着，“从前两次的经验，施咒人的咒术形成的变化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第一次是将同一个体不同时段的形态进行了复制，第二次是像波浪一样使时间流变得不均匀，而这一次，我们似乎被强行拖回了这个时点。”古达一拍手，“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句咒语是新变种病毒开始，但也代表着，这是上一个咒语的结束，而我们做了什么？”
见兰菱没什么精神，古达直接说，“我们猜出了那道咒语到底玩的什么玄虚，所以，我们需要猜出这道咒术是什么。”
兰菱一只手背托着下巴，“你可以试一下，但别违反……”话没说完已经被古达抓着手腕拉了起来，“一起去试试。”
简方帮弟弟驱赶走头上的瓢虫，“你刚才有没有见到那两个坏人？”
弟弟懵懂地晃着头，简方心里不是滋味，看来类似重置效果的咒术，将数字人也当纳入了一并重置的范畴，所以弟弟根本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
“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我们怎么才能回家，”简方摸着弟弟的头，“我们出来太久了。”
“哥哥，你帮我摘那颗果子吧！”
林间脚步窸窣。
古达看着掉在地上仍在旋转的无花果，回过头，兰菱已经坐回了树荫下，又是那种似睡非睡的状况，他走了过去，“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我知道。”兰菱懒洋洋地说，“但我想休息一下。”
“我没有听错吧？”
兰菱也并不反驳，指着另一外树荫，古达却没有坐，他叉着腰，“有件事我们都很清楚，现在我们没有浪费任何一秒的资格，我们需要尽快抓住施咒人，尽快解决现在无花果社区遇到的危机，尽快给董事会一个交待！”
兰菱伸直双腿，没有理会，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古达压抑着怒火，“如果是方法不同，我可以忍受，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十分钟。”兰菱像在呓语。
古达咬着牙，“云洲现在的损失至少都是以毫秒为单位计算的！你是精英级别的安全官，这就是你没有瑕疵的作法吗？”
兰菱忽地站了起来，猛兽似地扑向古达，古达躲闪不及，被按在地上，兰菱狠狠地抓着古达的衣领，瞳孔裂开似的。
古达被震慑住了。
“我说了十分钟，就不会多用一秒，我需要恢复出精力来，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兰菱喘着气，后颈的束发挣开，垂在古达的脸上，下一刻，兰菱泄气似地仰面倒在古达身旁，眼泪沿着眼角流了下来。
古达坐起，他伸手捡起束发圈，递给兰菱，两人陷入沉默。
“哥哥，你听，他们好像在吵架。”
简方盘坐着，“他们经常吵架。”
弟弟忽然跑到无花果树前，开始踢树干。
“我不是跟这颗树在说话，是胡源，我的一个朋友。”
弟弟带着哭腔，“你每次跑出来都到这里，跟他说话不理我，我讨厌胡源。”
简方被逗笑了，“他在树洞的另一边，你找不到他的，别闹了，让我静下心想想怎么回家。”
弟弟弟弟哭了起来，“你骗人，你才不想回家呢，你就是不想跟我玩！”
简方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哭闹的弟弟，思索了半天没有头绪，却发现弟弟没有动静，他慌忙站起来，看到了仍挂在树枝上的那颗青色无花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