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悬在庙门上的“大意寺”匾额微震，脱色的朱漆木门从内部被打开，黑黝黝的门洞，一只黑色的厚底靴踩在陈朽的门槛上，碎裂作响，整间庙宇都要塌了似的。胡源站在大意寺主庙前，他伸手解开胸口处的一粒扣子，敞着黑色皮衣，背手站在台阶之上，一点寒星似的光在他胸前闪烁，是一枚钢笔尖形的精致徽标。
胡源俯视着三人，“你们找到我了，但并没有结束。”
“咒术解除了，但我们还在这里，”兰菱低声对二人说，“我们可能进入了另一个咒术。”
胡源抬手遮眼看了看天，随后目光下移，“简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叔叔的猜测是对了，”简方向着胡源走去，“那天他找不到你，来到我的宿舍，原来那天是阿姨的忌日，他很担心你，感觉你会出事，我在秘密仓库的云舱找到了你……胡源，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没想到，破解咒术的会是你，”胡源喝止着简方走上石阶，“你跟这些事没有关系，放心，我会让你没事的。”说完，他移开眼神，不再与简方相触。
兰菱忽然弯下腰，她双手撑着膝盖，脸色苍白，“古达，对不起，我需要五分钟。”
古达笑道，“这次终于不用争吵就可以统一行动了，”他迅捷迈出几步，拉住了简方，他向着石阶上走去，“施咒人，既然你的咒术已经被破了，如果没有其它的招术，不如早点结束。”
胡源仍是俯视的姿态，“你其实看到五年后会是什么样了吧？”
古达身形一僵停在了石阶上，“你说什么？”
“五年后，我的云洲经济学是对的。”
“施咒人，你不会觉得说两句话就能干扰到我吧？”古达又向上一级台阶迈出一步，但这一步明显用了很大的力气，中庭的鼎炉不知何时窍孔生烟，万缕青丝相互缠绕着，胡源问，“要学好经济学，首要的是学会分清什么是好的经济学，什么是坏的经济学。那你说五年后，云洲的经济会变成什么样呢？”
古达又向上迈出一步，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冷笑着，“施咒人，你有什么资格来谈论元敏教授的观点？”
胡源的皮衣上了些灰，他轻轻地掸着，“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看到‘剪刀差’？”
古达愣住了，表情变得狰狞，“那只不过是你制造出来的幻觉！”
胡源迈出一步，缓缓走下台阶，一步步靠近古达，“你明白，那是你脑中本就有的想法，但没有思考成熟，或者是不敢去想的，在咒术里进行演化，推敲，最后变得成熟，你应该谢谢我的咒术。”
古达猛地向胡源挥拳，胡源轻易的躲闪，他忽又转身跑向庙门，古达追了过去，胡源用力推开两扇朱漆大门，青烟翻卷着，却是一面墙从门中显现出来，胡源反倒无处可去，可他转过身，得意的笑着，“云洲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总觉得自己有着代表未来的使命，可骨子里不过是藏着功利和算计的恶棍，你告诉我，算力会变成什么？你们对现实工厂的掠夺，不过会在虚拟世界里再做一遍！”
古达跑上台阶，正想抓住胡源，但他身后那面墙动了！烟气散开，原来是一面放置着数十个石雕头像的镂空墙，胡源表情变得癫狂，“你不想承认，我就告诉你，算力的不同，最终会改变不同虚拟社区的时间流，像病毒一样，从个体到整体，很快就会影响经济行为，最后就是，贪婪会占据话语权，一些人开始拥有更多的时间，另一些人时间变得更少，一些人被奴役，一些人坐享其成，这就是表面带来技术进步的云洲，必将发生的事！”他看着沉默的简方，“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因为你在大意寺，不也占这种不公的钱了吗？”
那些僵硬的石像脸谱纷纷张开嘴，表情或怒或喜，声音或尖或沉，如果百流汇成川，发出汹涌的谴责，胡源大笑着，忽然一脚踹在古达肋部，古达从石阶跌落下来，被简方与兰菱扶了起来，古达盯着脸墙之前的胡源，“你所谓的新经济学不过只是起到麻痹剂的作用，抑制技术的发展永远不能成为解决问题的方法，这同样也是元敏教授说的，送给你，你的咒术，其实不过是在给自己编织幻相，终究不过要遵循新旧更迭规律，不用套上新经济学这么大的论调。”
“你从五年后回来，现在站在底下，要不听听他们的声音，”胡源张着手臂，他身后的脸墙又发出人潮怒吼，咒骂、声讨，如同噬魂销骨的血色洪水，台阶下三人不禁后住了耳朵，胡源弯腰大笑着，笑出了眼泪。
古达强撑着站直了身子，“那个徽标是你母亲的吧？”
脸墙忽然寂静下来。
“其实不过是在为你父亲的事业没落找个报复的理由，但你更不能接受的是元敏教授的死。”
胡源的目光变得几乎能吃了古达，“你闭嘴。”
“元敏教授的死绝对是这个世界的损失，但就这样发生了。”古达说，“没有阴谋，没有仇恨。”
“别假惺惺了，一个极端自律，我见过内心那么强大的人，不会因为被你们排挤出云洲就抑郁而死，她对虚拟经济研究了一辈子，她不可能就这么放弃，而我知道的是，她用技术限制了你们的拓张，这种仇恨是深入骨髓的。”接着，胡源身后的脸墙又发掀起鼎沸的声讨。
简方大声喊着让胡源停手，但根本无济于是，几尾彩鲤纷纷从池塘里跳了出来，落在青石板上，挣扎着。
“胡源，”古达忽然举起一只拳头，指缝间闪着蓝芒，是一枚戒指，“我有重置整个社区的权限，投降吧，你没有机会了。”
脸墙渐渐停息，胡源有些出神，他向台阶下走着。
兰菱蹙起了眉，“古达快坚持不住了。”
慢慢的形势发生了变化，胡源的步子先是僵化，而后整个身体松弛下来，他双手背后，嘴角浮现出笑意，而台阶下的古达，则如承受着重压，双腿不由弯曲下来。
“怎么了？重置是假的？”简方问。
台阶之上，胡源吼道，“动手啊！”
古达额头都皱在了一起，两鬓挂满了汗滴。
“不是假的，”兰菱眸中忧虑重重，“但如果社区重置，那就证明着无花果社区收购案的失败，整个云洲都会丧失公信力，相当于提前宣告我们失败了。”
古达虚脱，跌倒在地上。
胡源抬头眺望天际，“忘了告诉你们，新的轮回就要开始了，一切会重新开始，这不是什么咒术，而大意寺本身就是，”他掀开皮衣，怀中取出一个沙漏，里面的沙粒映出金黄。
简方抬起头，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苍白的云，如结冻万年的冰面，他忽然大吼着，“胡源，够了！”
胡源眼神复杂，“对不起，这个游戏还不能结束。”
简方质问着，“我没有眼花对吧？天空里那些隐藏在云层之后的东西，就是大意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