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简方盯着胡源，继续质问道，“消失的剪刀，花园，根本不是云洲与无花果社区兼容出现了问题，而是他们被移到了另一个大意寺对吧？这种现象一直会将一个大意寺腾空，而让另一个大意寺完整，不，这两个大意寺根本就是一个大意寺，因为它就是一个沙漏！”他指着胡源手中的沙漏，“时间跳跃的咒术对我没有，但我却被困在古怪的循环里，就是大意寺的原因吧？一个边空无，一边完整，时间重新翻转。”
胡源端详着手中的沙漏，“你猜对了，这就是时间沙漏，但并没有用，这不是谜语咒术，是我妈的作品，就连我也不知道怎么破解。”他将手中的沙漏慢慢倾斜，而整个大意寺都震颤起来。
“他疯了，”兰菱拉起古达，“还没到完全放弃的时候。”
“时间沙漏……”简方喃喃自语。
整个天际更加阴沉，预示着一声滔天洪水即将来临，而鼎炉似乎整个燃烧起来，滚滚浓烟笼罩住整个寺院，笔直的古槐相互纠缠，鱼塘的荷叶扭曲枯萎，彩鲤变成了逶迤的玄蛇……
“这是元教授的风格，”古达不甘地叹了口气，“她喜欢出一些隐晦的谜语，很难猜。”
“隐晦的谜语……”兰菱思索着，“那就是要把答案隐藏的最深。”
简方盯着胡源手中即将颠倒的沙漏，“第一粒沙开始落下，时间的翻转就启动了，与无花果社区相通的，又是最先消失的，”他忽然望向古达和兰陵，“快跟我去后院！”
未作片刻停顿，三人向着大意寺后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胡源怒吼着，“简方，你真的要这么做？”他从石阶上直接跳向，追赶着三人。
简方不敢去看胡源。
“你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对付我？”胡源怒不可遏地追问着，他在后院前追上了简方，抓住了他的后心，兰菱从侧方闪身过来，用肩膀抵住胡源手，另一只手扣在胡源的腰部，兰菱修长的身躯借力一拧，将胡源摔了出去。
简方对着古达和兰菱吼道，“去那颗无花果树，它就是第一颗沙，就是答案。”古达和兰菱钻进了无花果树硕大葱茏的树盖之中，而简方则忽然停了下来，他折返扶起了爬在草甸上的胡源，施咒人双目血红，他声音像掉入陷阱的野兽不停地质问着为什么，简方没有回避胡源凶狠的目光，“不要问了，我也不知道，我能做的，只是留下。”
胡源愣了一下，随即狠狠推了一下简方，简方掉入无花果树的叶盖里，如没有方向的黑域，枝叶刮着简方的脸，痒痒的，风声吹拂，朦胧似梦，似有人在耳语，轻缓地将他拉入一片虚无。
简方仰着头，天空晴朗，响雷之后，余怒仍未止息。
古达和兰菱梦醒般看着周围。
“哥哥，”小男孩扑向简方，抱着他的大腿，漂浮水母也在他脸上轻蹭着。
疾风过林，千万叶片哗哗作响。地面开始开裂，洪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蔓延到了树林中，不停有树木倒下，在褐色的液体中化成沙土。
捻角舟的银帆出现在不远处，简方抱起弟弟，三人忙跑上大船，天空一暗，一个巨形的阴影笼罩着甲板，竟然是一个赤红色的巨型水母，它裙裾鼓张，绦绳似的触手死死地缠住了捻角舟的桅杆，人群慌乱起来，水手们的长桨纷纷指向水母，如临大敌。
水母发出人声，“我告诉过你们，游戏还不能结束。”
“胡源！”简方抱着弟弟抬头看着站在巨型水母上的人，“停下来吧。”
古达单手撑舵，“施咒人，你已经没有招了，你拖不住捻角舟的，投降吧，就算为了元教授，你可以得到最大的宽容。”捻角舟缓缓开动着，巨型水母的绦绳开始撕裂。
“你错了，我还有最后一招，”胡源从胸前取下那枚徽标，狠狠插入脚下水母赤红色的膜上，“天灵灵地灵灵……”听到这声咒语，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啵！”的一声，巨型水母如气球般炸开，红雨落下，银帆如遭血染，胡源重重跌落在甲板上。
简方、古达、兰菱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似乎没有变化，忽然，整个空间暗了一下，又复回正常，像是所有人同时眨了一下眼，就在三人想反应刚才是真是假时，“眨眼”又发生了一次。
“哥哥，怎么了？”弟弟将头往简方的胸口缩着。
古达质问道，“施咒人，你做了什么？”
“不用猜了，”胡源强撑着站起来，他满脸是血，笑容狰狞，“我让时间消失了，没了时间，谜语本身都没了意义，还怎么猜？你们赢不了我。”
“蠢货！”古达忽然大声咒骂，“无花果社区已经与云洲进行系统匹配，脑机高级交互协定已经生效了！”
胡源怔住了，“你说什么？”
简方看到古达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怎么了？”
“这是云洲的非正常退出的保护机制，为了延续虚拟世界的体验感，在合理的范畴下，个人不被允许不合理退出，时间在物理世界也许是虚幻的，但在虚拟世界却是真实的算法，而胡源的咒术让这种异常变成了合理，也会是真实的……”
胡源摇摇晃晃地撞在船舷上，“没了时间，那就是……”
古达冲过去，重重给了胡源一拳，“这个咒术到底怎么破解？”
“我……做不到，”胡源瘫倒在地，面如死灰，“这个咒术没有答案。”
捻角舟下，忽然巨浪大作，大船骤然被推向半空，又重重落在洪水中，赤流翻涌，瞬间卷走了甲板上的许多人，与此同时，空间中开始出现巨大的栅格，直插在天与地之间，如深不见地的海渊，远方的海平面慢慢失去了透视关系，随着栅格的摆动，如在收起一幅画卷。
胡源眼神空洞，“时间消失，会连同空间一同消失，我们的意识会进入一片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或者没有存在的存在，变成一抹存在于算法之中的纯粹虚无。”
一道栅格触及到了捻角舟的尾部，如同被一张大口无声的吞食，刹那间捻角舟便开始倾斜，一股洪水袭来，古达将兰菱拦在身后，他的背部顿时开时沙化，
兰菱用力将古达拖向船头的位置，古达整个脸都汗湿了，他的五官都皱了起来，却语气平和，“如果真的那么不走运，起码留下个好的念想。”兰菱手里捧着古达身躯沙化后的残渣，“闭嘴，我可不想以这种方式保留时间。”说着，眼泪扑簌簌掉落。
简方一手拉着胡源，一手拉着弟弟，他们躲在船头，但整个船身都在缓缓沉没着。
简方抓着胡源的肩膀，“你并不喜欢玩猜谜游戏！”
胡源如没了魂魄，“对不起。”
“哥哥，大船好像要沉下去了。”弟弟小手紧紧地抓着简方。
栅格加快波动，发出海底巨兽般的深吼，整个世界都在震动，洪水向着巨大的栅格内流入。
“胡源，这就是咒符对吗？”简方拿过弟弟的水母，“我想试试。”
“你有答案吗？”
“总归要试试。”
“如果……”胡源抿着嘴，最后说了句，“对不起。”
简方俯下身，按着弟弟肩膀，弟弟撅着嘴，眼泪吧嗒吧嗒流着，他伸出紧握的小拳头，缓缓展开，是一个青色的无花果，简方接过无花果，吃了一口，“我要离开一下，有可能回不来，但这次不是离家出走。”
弟弟使劲地点着头。
简方忽地紧紧地抱住弟弟，在他耳边说，“二方，对不起。”
简方向着漆黑无底的栅格纵身一跃，胡源大喝喊着，“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可简方已经消失在了栅格里。
一切无形，又似充满了一切的一切，简方怀中的水母忽地消散，他感觉自己与水母融为一体，周身散发着微微白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水中游荡，又似在原来的地方从来不曾挪动一个分寸。他感觉头顶燃起无状的火焰，让他想起了无花果社区海滩边的谜语节，那只能装下月亮的水母上的谜题，仍是模糊不清，却又在他心底留下深深的痕迹。就在头顶的火焰消耗殆尽之时，那么一瞬，转眼即逝的一瞬，一种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简方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