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简方被一只厚实的手捂住了嘴,强光乍现,锋利的六边形光斑坠袭来,钟声低沉,牵扯着他的整个身躯剧震起来。
“你很冷吗?”胡源问。
简方拿开胡源的手,使劲地搓揉着眼睛,几道光束照在他的脸上,摇曳着,高处枝头的一簇簇的古槐叶盖摇曳着,一个沙弥从袅袅的烟气中走出,轻声说着什么。简方喃喃低语,抽开盘坐的双腿,胡源问,“你在说什么呢?”
他抬起头,阳光温煦,几缕纤云如被撕开的棉絮。
“你在看什么呢?”胡源问。
“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简方说。
“你还是少做点梦吧。”胡源提着漆桶,带着简方钻进青烟之中,简方抬头看去,“大意寺”三个字缥缈虚幻,规整的大门仿佛都与烟气融为一体。胡源将漆桶放下,
将长柄漆刷蘸入桶内,缓缓搅动着,还没有化匀的乳白色浆液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颜色,他将漆料甩在发黄的外墙面,“四大皆空”的“空”字被盖去一半,他熟练地刷着墙,自下而上,漆刷卷轴似的翻滚,一下一下,几个漆墨大字慢慢消失无影,最近就连墙也消失了,简方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却差点跌落下高台,方才上来时的石阶竟然也消失了,他茫然地寻找,青烟之中,就连大意寺也失踪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烟气。
简方被一只厚实的手捂住了嘴。
他原地坐了很久,古槐之外,天空洁净如镜。
胡源叫了几声,见他没理会,于是独自刷着大意寺的墙壁,清风徐徐,吹散了烟气,陈旧的庙宇如坐禅百年的僧人。
简方拾起地上的园艺剪路过小径,两旁草园子里的佛像或坐或卧或立,他们虽无声息,却似在热烈论道,这是他和胡源雕刻的。来到后院,这里显得许多没有人修整,园子里有几处已经冒出高草,他走向角落,光线被巨大的树影遮住,鹿角形的树盖郁郁葱葱地压下来,拳头大小的树洞隐约发出呼呼的风声,正当他要伸手去触摸时,一个果实落了下来,砸中了他。
简方转过身,忽然奔跑起来,直到大意寺的庙门才停下。
那里,两个人,一男一女似乎迷路了。
女人拔了拔了额前的发丝,眼神时而迷离时而清澈。
男人眉间松动了几分,“你去哪了?”
“我去找答案了。”大意寺内响起几声辽远悠长的钟声,简方带着二人坐在古槐之下,池塘里几尾锦鲤似乎倦了,静静地聚在角落。
“我听到咒语了,在无花果林外,天空出现了一记很响的雷,咒语就隐藏在里面。”
那种惊惧感,如同从古老深井中涌出的气泡,在古达和兰菱的眼中破裂。兰菱紧握着拳头,身体子不自觉地颤抖着,“可是明明过了五年……”
“你的意思,这五年只是一个幻相,我们仍处在施咒人的咒术里?”
“对。”简方将手指蘸在池塘中,引起点点涟漪,天边已经出现了醉人的霞晕,夕阳宛如在浓稠的云层化开一般。
简方轻轻搅动着池塘里的水,锦鲤似醒了,在水波之下打转嬉戏,“古达、兰菱,你们经历的五年,其实原自于你们脑海里的想象,只是被提前释放了出来,与咒术融合后,产生了时间跳转的幻相。”
古达用力挥着手臂,驱散着零星的烟气,“如果是这样,如果我们中了时间跳跃的咒术,那你为什么没有中咒术?”
兰菱“你怎么了?感觉变得有些苍老。”
大意寺的钟声再一次响起,简方回头看向主庙,外墙上斑驳老旧,“我进入了无花果社区,整个社区被大洪水淹没了,只剩下沙滩和那片树林,除了谜语节,沙滩上不会有那么多人,我在沙滩上遇到了我的弟弟,三个都是同一个弟弟,五岁、十岁、十五岁,你们还记得第一个咒术吧?那个咒术让时间分了身,于是我有了三个弟弟。”
滴答滴答,池塘又泛起几点涟漪。
“大船的甲板上,你们用验证镜发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体外试管,我的父母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他们花光的所有的积蓄造就了我,这本来没有什么,但在我三岁时,母亲竟然神奇般地自然怀孕,我们都像是被捉弄了一样,从弟弟出生的那一天起,家里变了,我觉得自己是随时都会失去一切的孤儿,我生活在害怕之中,母亲对我越来越没有耐心,我无法接受这种改变,动不动就会离家出走,把自己藏起来,不愿意见到他们,不愿意见到我的弟弟,我满脑子想的都可以尽早离开家,独立生活,可就在我十七岁那年,我的弟弟十四岁,他得了肾衰竭。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变得更加胡闹乱发脾气,可是妈妈却反常地对我特别好,我以为……直到有一天,她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我,我的手像被冰块包着,她对我说,家里已经没钱给弟弟换人造器官了,希望我可以帮助弟弟。”简方谈谈地说着,“我是一个胆小又自私的人,我并不是被赶出家,而是逃走的,再也没有回去过。我总会不停地做噩梦,梦到弟弟,梦到母亲哭泣,我像是得了一种病,只有把赚到的钱转回家里,才算吃上了药,但是,”简方看着满是火烧云的天空,“我在海滩上不管怎么找,弟弟,只有十五岁的弟弟啊。”
“就是这个原因,”简方从池塘中抽出手,手上冒着白色的水汽,“因为我们不一样,我脑子里没有未来,构建不出五年后的幻相,所以这道咒术对我来说没有用。”
几片槐叶悠悠荡荡落在池塘里,一只红鲤吐出水泡,顶翻叶片,沉入了池底。
兰菱惊呼一声,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自己的脸,池塘水面,她的倒影随波浮动,变回五年前那张更为年轻的面容,泪水星星点点从兰菱眼眶里落入塘面。
“这道咒术破解了。”简方如释重负,他盘坐下来,“为什么兰菱变回年轻了,反而会伤心呢?”
“因为这是一个好梦啊,施咒人真的很可恨。”古达苦笑着。
兰菱转过身,眼眸里已没有了复杂的情绪,“施咒人到底是谁?”
“虽然时间跳跃咒术没有影响到我,但为了延续这个谜语,我连同记忆进入了一种古怪的循环,但我没有太多念头可以延伸,所以这种循环频率很高,我无法解释这种神奇,但我在这些循环里,我不知不觉想通很多事情,于是不管记不记得起来,我总是在试图找到你们,我想了一种方法,”简方轻轻念道,“天灵灵地灵灵”。
“我们脑子里的声音是你做出的?”
“凉山大坝新机组的试运行,合理的编排就可以实现这一点。”
古达说,“不对,我们都处在幻相当中,就算你把引导我们的信息编排进了大坝的调试之中,那本质上也是你的幻相,为什么会影响到我们呢?”
简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在无花果树林外,说云洲被抽了算力,这是施咒人咒术造成的最大危害。”简方说,“我想,施咒人的目的就是想让咒术延续下去,让咒术持续破坏云洲和无花果社区。于是,我自以为回到了现实中的小镇,过着正常的生活,去大坝上值班,去火盆酒吧喝酒,都是施咒人想将我留在幻相当中的手段,我们之间看似相互独立,但这里面有个问题,就是现实中的我们,确实在小镇里的云舱之中,大坝新机组仍会试运行,发出震动整个小镇的噪声,你们总会听到,施咒人也许会编排其它因素让它合理化,但他忽略了两个因素,一个是我的时间循环很快,你们脑中的声音就会频发,很容易引起你们的注意,另外,就是为了不露出破绽,施咒人需要根据我做出的排期去同步现实中新机组的运行。”简方站了起来,转身对着大意寺主庙,“这对于大坝的总调度来说,并不是难事,是吧,胡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