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简方正要反抗,古达却忽然撤手,退了半步,他拍了拍手,“让你知道,耍聪明是要付出代价的。”然后用力一拽,将简方拉了起来。
简方狠狠推了古达一把,古达毫不在意,“你就是施咒人,不要再伪装了,引我们来到底干什么?”
兰菱抱着肩膀走近二人,“你如果不跑,我们也不追了,你们就算火气再大,也暖不了身体,不如先找个没风的地方?”
监测站的值班员给三个模样落魄的人开了门,简方随意向值班员编着落水的理由,值班员带着他们进入生活区,一厅一室的格局,厅的中央是一个半球形的电炉,蛋黄的暖光浮上脸颊,三人才算回过魂来。
“那边有洗烘机,”值班员说,“你们小声点,有人还在睡觉。”
简方不解地问,“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值班吗?”
“是胡总的父亲,又在河边喝醉了,就睡在这里了。”
简方想到什么,忽然拉住值班员,“不对,那天在宿舍,我是跟你喝的酒。”
“什么?”
简方诧异地看着值班员,“我记得不会错的,那天是我们两个在宿舍里喝酒啊,然后胡源他爸进来找他,见到我们,就坐下来聊天,聊了很久,你忘了?但他从头到尾都没喝酒,他说他今后一滴酒都不会碰了。”
值班员支支吾吾,“我第二天醒来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简方盯着值班员,“那天喝酒是我花的钱,现在我提醒你,别忘了还。”
古达把衣服塞进洗烘机,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短裤。他坐回电炉旁,手心手背地烤着,“为什么要跑?”
简方穿着湿乎乎的单衣,浑身冒着热气,“你们其实明明可以等到天亮,等大坝换班的人来了再出去,可你却急着要离开,我睡着了,虽然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应该也不是对我的关心,所以我想,你顾虑的不是因为这帮人会对你们有多危险,而是这帮人在,会阻碍你想对我做事,你们又是两个人,怎么说,对我都不利,那我不跑干什么,等着你们请喝酒吗?”
古达冷笑着,“那你为什么又跑回来?”
简方看着暖炉,“一种古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没法辨别是小镇古怪还是我自己变得古怪,我想小镇之外的人可以给我答案,而这种想法本身也古怪,因为我……很久很久,都不在乎什么答案了。”他目光轻轻掠过二人,兰菱脱去外套,穿着一身深灰的紧身防护衣,她的脸已经恢复了血色,泛出酡红,不知从何处拾到一个小巧的沙漏,在指间把玩着,古达则盯着自己,但他眼里明显在想其它事情。“兰菱,你在火盆酒吧里,古达在河里时,你们叫我‘施咒人’,究竟是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仍然怀疑你,因为一切都太巧合了。”兰菱放下沙漏,褐黄沙粒在中间的连接管变成一股细流,又在下面的球型玻璃中缓缓堆积。
“你们现在可以放心,穿得这么少,我哪里也不敢去。”简方笑着,他才发现兰菱鬓角处有几缕灰白的发丝,她眼神淡然,但眼角微垂,有几处凝固的波澜,兰菱察觉出简方的目光,眼中肃杀,“挖了你的眼!”
简方忙向后挪了挪,只敢把耳朵对着兰菱,“五年前,我还是云洲的一名高级安全官,古达是云洲新晋的年轻高管,那时,云洲正在进行一件很重要的并购,但这个时候,标的资产却出了问题,在防护体系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它的智能引擎被一种奇特的病毒袭击,造成系统瘫痪,当时云洲正与标的资产进行系统兼容的调试,发现就连云洲的智能核也受到了攻击,这事件很快触发了云洲最高级别的风控报警,但这种病毒很善于‘隐藏’,通过外部措施,只得到一个有价值信息,就是病毒释放者的署名:‘施咒人’。”
简方惊得站了起来,“你们说我是施咒人?可五年前我才刚到这里,都不知道云洲是什么!”
古达接过了话,“对虚拟空间的攻击和你在哪个现实位置没有关系,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不是经济损失,而是对云洲公信度的破坏,或者更严重点,是生与死的问题,整个事件高度机密,只有兰菱和我参与,施咒人非常狡猾,我们消耗了云洲10%的算力才把范围锁定在这个镇子,好在我们很快在虚拟社区抓住了施咒人,并锁定了他的物理位置,抓到了他,”古达指着简方,“而这个人的模样我是不会认错的。”
简方愈发不能理解,“可你们说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大坝的安全员,不会编程,而且如果你们抓住了我,那我现在应该还在监狱。”
这时,洗烘机发出蜂鸣,古达打开机盖,取出暖烘烘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说,“当年的虚拟资产法还不健全,核定的损失被严重低估,所以没有什么量刑,而且,我感觉有人在阻碍我们核查,档案里的有些记录莫名奇妙的缺失了,应该是人为的,这是高手才能做出的事,施咒人就是个高手,”他提着裤子走到简方身边,指着烘洗机,“该你了。”
简方木讷地脱下衣服,塞入滚筒,机器转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只剩下一条短裤,不尽有些窘迫,忙蹲在电炉旁,“按照你们说的,施咒人已经被抓了,也受到了惩罚,就算现在被释放了, 你们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抓他?”
古达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兰菱,她正盯着快要结束的沙漏,“因为事情并没有结束,就在不久前,”古达按着额头,“应该是一次云洲经济论坛上,我演讲完忽然觉头疼,脑子里有声音在响,断断续续,过一段时间会消失,但从那之后,好像遵循着某种规律,我脑子就会响起这种声音。”
兰菱将沙漏调转过来,细沙重新流下,“应该是同一时间,我的脑子里也出现了这种怪响,我和古达对过,时间、声音,还有规律都一模一样。”
“规律?”
兰菱抬起头,她的眼里第一次露出恐惧,“我们脑子里的声音传递着一组简单的信息,解译出来是六个字符:T、O、O、D、O、O。”
简方差点惊掉了下巴,他一字一字重复着兰菱说出的六个字母,古达盯着简方,“熟悉吗?这就是施咒人的咒语‘天灵灵,地灵灵’,这句咒语我和兰菱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当年我和她进入标的资产的虚拟空间里,施咒人释放变体病毒时就会念出这句咒语,他挺难对付的,可能我这辈了都不会忘掉。”
兰菱说,“当看到解译内容时,我们丝毫没有怀疑,这件事绝对就是施咒人所为,虽然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可解释范围,是骗局也好,巫术也好,诅咒也好,这就是他对我们的复仇。”
古达的手差点碰到电炉的护网,他急忙把手收了回来。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简方彻底懵了,他喃喃地说,“可为什么会这样,值班室的新机组试运行排期,用简单的编译法,也能得出这六个字符。”
古达问,“计划表是谁做的?”
简方怔了半天,“是我。”
“不管你自己感觉怎样,你很难说自己不是施咒人。”古达一直盯着简方,“你知道吗?我们来到这个小镇时,本来也没多少把握,毕竟过去五年了,但当在酒吧里听到水电大坝的声响,我们都明白了过来,我们脑中的声音就是机组运行的声音,我们连夜来到大坝上寻找线索,没想到一下子就找到了你,而你的外表、姓名又和施咒人一模一样,这不能说是巧合,而是必然。”
“我不知道。”简方瑟缩着,被逼得无处可躲。
洗烘机又响了,兰菱走了过去,将简方的衣服抽了出来,扔在简方身边,简方慌张地穿着,却没找到自己的体恤,兰菱穿了件宽大的体恤坐了回来,她盘着的双腿,束了束短发,“借我用一下,”她说,“简方,这就是我们无法相信你的理由。”
简方披了件外衣,振作精神,“我有些糊涂了,其实证明我不是施咒人并不难,我这五年里一直在凉山水电站工作,没有离开过这里,我找人证明不就行了?”
古达立刻否定了,“小镇子就这么大,这个证明有瑕疵。”
简方说,“我如果是施咒人,可我这五年,有连续的转账记录,你们可以查,我从大意寺转给无花果社区的。”
古达和兰菱对视一眼。
“怎么了?”
兰菱看简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异的生物,“我刚才说的云洲的并购的标的就是无花果社区,而且五年前它就并入云洲体系,不仅无花果社区已经不存在,而且所有的数据都进行了转置,你又怎么可能转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