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拉扯,渐到最后,纪新与徐瑞的话语,都是开始直白起来。
徐瑞也是不再藏着,话锋之间,毫不掩饰对纪新的戏谑,对忠伯的嗤笑。
耳闻着徐瑞的鄙夷,忠伯横眉冷对,眼神幽森。
浑身如山崩虎啸的气息,都是若隐若现。
校场内的氛围,都是无形间变得压抑。
纪新挨着忠伯席坐在地,感受到忠伯的愠怒,急忙开口:“徐叔有什么话,便请直言吧!再这样打哑巴迷,小侄可就没耐心继续听了。”
他担心继续拖沓下去,忠伯会按捺不住性子,跟徐瑞当场干一架。
两位地榜人物的交锋,他不敢想象,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眼看着纪新失去了耐心,不愿继续纠缠,徐瑞也很识趣,没有过多啰嗦。
他嘬干净指头的油渍,取出一张丝绢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双手,一边神色淡然地开口:“两个选择,一,待在武安侯府,无事不得离开府门。”
这是想要软禁我?
纪新眉眼半眯,神色不变。
“二呢?”
纪新看着徐瑞,随口询问。
“离开京都府,爱去哪儿去哪儿。”
徐瑞神色淡然地补充。
便宜老爹终归是嫌我碍事呢?
纪新垂下了目光,没有做声。
徐瑞瞥了眼沉默的纪新,神色再无笑意。
擦干净双手,徐瑞丢掉丝绢,甩袖起身,淡然道:“侯爷天纵之姿,骁勇之辈,需不着一介后生悲悯。”
“朝堂局势纷杂,人心叵测,也非你这小辈所见所闻那般简单。妄图踏足,只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晓。”
“你虽聪慧,但,终归年轻。些许心计,诓诓你忠伯这般宠信你的人合适。但想玩弄朝中的老狐狸,你还不够。”
徐瑞的话,已然变得格外严厉。
半点情面,都未曾给纪新留下。
这般贬低与厌弃,纵使纪新再好的养气功夫,此刻都是忍不住脸色铁青起来。
“徐瑞,你说话客气些!”
忠伯见状,不由得甩袖起身,看向徐瑞的眼神,不加掩饰地冷意。
徐瑞毫不畏惧,迎着气势滚滚的忠伯,态度依旧冷淡:“你惯着他,这天下,可不会。”
“我……”
忠伯语塞,浑身汹涌的气势,都是不觉间凝滞。
纪新见状,拍拍屁股起身,看向徐瑞笑道:“徐大人想要让本世子离开,那便请徐大人指条明路,本世子应该去哪儿?”
“天下之大,世子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徐瑞随口回道。
“是啊,天下之大……”
纪新闻言颔首,随即戏谑反问:“可是这天下,如今还有本世子的容身之地吗?”
“你们在朝堂胡作非为,滥杀无辜,让得武安侯府尽失天下人心。如今这天下十三州,何处不想将你们千刀万剐?”
“呵!你们艺高人胆大,自仗修为,怡然无惧。但,天下人奈何不得你们,我呢?天下人都在盯着本世子,都想拿着本世子的性命,去宣泄对你们的愤怒。”
“如此局势,你们却想将本世子撵走。本世子往哪儿走?天下哪方能走?世间何处为家?”
话到最后,纪新都是忍不住满腔愤恨。
怒目圆睁,死死地凝视着徐瑞。
眼神之中,都是攀升起满腔杀意。
一时间,校场内的氛围,都是变得更加的压抑。
压抑得满场的府兵们,都是纷纷停下了啃食妖肉的动作。
一个个皆都神色恹恹,收缩了动作,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许多府兵的嘴里,都是塞了满嘴肉,此刻都是不敢进行咀嚼。
一双双惊悸的目光,悄悄地端详着纪新三人。
如此局势之下,徐瑞的眉头都是皱了起来。
他没想到,纪新居然如此倔强。
沉默了下,徐瑞却是并未就此放弃阻挠纪新。
“以你忠伯的实力,足以护你周全。你若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理当无碍。”
徐瑞瞥了眼忠伯,冷声道。
“哈,隐姓埋名?徐大人是想让本世子从今往后,改头换面,做个缩头乌龟?”
纪新冷然一笑:“若是那般,与囚禁本世子于府邸,有何差异?”
“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屈辱,有何不可?”
徐瑞面不改色,厉声质问。
“本世子已经忍了一年,徐大人还要本世子忍受多久?”
纪新寸步不让,依旧怒目对峙。
徐瑞沉默,不敢作答。
纪新却是咄咄逼人,怒视着徐瑞冷漠的眼神,厉声质问:“十年?二十年?还是终此一生?”
面对着纪新如此强势,徐瑞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惊疑,诧然,欣慰,震撼。
诸般变化,格外复杂。
看着眼前的纪新,徐瑞仿若看到了当年的纪雄。
迎视着徐瑞复杂的眼神,纪新也不再啰嗦。
压制下满腔愤怒,纪新甩袖,背转身去。
“徐大人若想囚禁本世子,或是想要本世子此生郁郁寡欢,那便请徐大人高抬贵手,杀了本世子吧!”
纪新背对着徐瑞,解下了腰间佩刀,扔进了徐瑞的脚前。
这般引颈受戮,坦然求死的姿态,让得徐瑞和忠伯都是脸色骤变。
“世子!”
忠伯神色骇然,跨步上前,想要阻挠。
纪新却是抬手,制止了忠伯。
他闭上了双眼,背负双手,姿态桀骜。
“忠伯知我,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慷慨赴死。”
忠伯脸色僵滞,神情悲悯。
徐瑞眉头紧锁,神情冷厉。
看着纪新昂然不屈的背影,徐瑞的眼神,愈发复杂。
冷然的神采,都是情不自禁地动摇起来。
他没想到,曾经看着长大的小辈,如今居然也生得如此刚烈。
像!
真像!
跟当年的侯爷,一模一样。
徐瑞吐了口气,漠然的姿态,缓和了下来。
他知道,他输了。
今日妄图仗势逼迫纪新的打算,输得一塌糊涂。
叹了口气,徐瑞恢复了最初的和煦口吻:“世子可知,朝堂纷杂,掺和进来,再想独善其身,便没了可能。”
“做不到独善其身,那就搅乱它。”纪新毫不避讳自己的直爽心思。
从他出现在武安侯府,就没想过独善其身。
他的作为,从头到尾,都是在搅浑京都这潭水。
武安侯府做不到独善其身,其他人,也休想。
徐瑞闻言,眉眼半眯,紧紧地凝视着纪新。
仔细审视了好一会儿,徐瑞才叹道:“世子觉得,凭你一己之力,能够搅动得了衮衮诸公?”
徐瑞想要给纪新描绘前路的艰难,讲述衮衮诸公的奸猾,以及满朝人心的叵测。
从而让得纪新知难而退,畏怯不前。
但,不待徐瑞开口,一名家仆从校场外飞奔而来。
“世子!世子!刑部侍郎窦桓前来请见世子!”
家仆飞奔入场,不顾校场氛围,便是气喘不匀的急声禀报。
话音传开,满场僵滞的氛围,都是迅速哗然。
从二品的朝廷命官,朝中诸公之一的刑部侍郎前来请见世子?
徐瑞和忠伯猛地抬头,看向府门之外。
须臾,二人的脸色,皆都诧然。
刑部侍郎来访?
什么意思?
纪新却是微微狐疑,不解地看向了忠伯。
忠伯见状,蹙着眉头道:“刑部侍郎窦桓,乃是仕林党人。”
原来如此……
这意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宰相霍渊的注意。
更意味着自己的作为,已然搅动了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
纪新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何徐瑞的脸色变化如此剧烈。
意识到这点,纪新飒然失笑,转身看向徐瑞问道:“徐大人,要不要一起去会会您这位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