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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空山王家大宅灯火通明。
轰然一声，朱漆大门洞开，一道人影滚了进来，直扑正堂，双膝砸在青石板上。
“老爷！救命！庄子上有妖怪啊！”
来人是王四，一张脸哭花了，五官都挤在了一处。
上首的太师椅里，一团肉山纹丝不动。
这位在南阳地界跺跺脚都要抖三抖的王乡绅，只顾用银勺刮着碗底最后一点燕窝，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嚎什么丧？”
“没用的东西，扰了老子的清净。”
他脚边，管家依旧垂首跪着，大气不敢出。
王乡绅刮净最后一口燕窝，咂了咂嘴，银勺随手丢在桌上。
“说。”
王四浑身一颤，嘴里的话添油加醋，把庄子里的见闻描绘得活灵活现。
“老爷！庄上那个姓江的，他不是人！是个妖道，会摄魂夺魄的邪术！”
什么坟头鬼火无端自燃，什么枉死之人夜半啼哭，到了他嘴里，那姓江的已然是个掐诀念咒，能招来百鬼夜行的活阎王。
“他……他就那么看我一眼，小的祖上是做什么营生的，我爹在床底下藏了几吊私房钱，他……他全给抖落出来了！”
王四为盖过自己的狼狈，只管把江源的本事往天上吹。
“他还说……他还说，晓得咱们家……地窖里那几口箱子的事！”
“哦？”
王乡绅的动作顿住了。
他那双总像没睡醒的眯缝眼，倏然睁开，凶光毕露。
他扯出一个冷笑。
“妖道？”
“这年头，哪儿来的妖道。”
“只有装神弄鬼的聪明人，和被鬼神吓破胆的蠢货。”
他猛地一脚踹在管家心窝上，嗓门也提了八度。
“管他是人是鬼，是仙是妖！”
“在南阳这块地，我王家的地盘上，就是天上掉下来根针，那也得姓王！”
“把那姓江的手底下那帮泥腿子，有一个算一个，全给老子捆了！”
“我倒要亲自去瞧瞧，他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半个时辰后，夜色愈发浓重。
王乡绅肥硕的身躯在马背上颠簸，亲自带队。
四五十号家丁提着棍棒朴刀，紧随其后。
整个小庄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是，想象中的狗吠、哭喊、拼死抵抗，一样都没有。
新修的柴门大敞四开，院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山风卷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人……人呢？”
一个叫李三的家丁声音发紧，握刀的手心里全是湿滑的冷汗。
今晚这风，邪性。
王乡绅咽了口唾沫，心一横，手臂狠狠向前一挥，领着人踏入了那片死寂。
院子正中，坐着一个人。
一袭青衫，正是那个姓江的书生。
他身前横着一张满是裂纹的旧琴，手指随意搭在琴弦上，双目闭合，神态自若。
门外这几十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在他眼里，竟还不如这院中的一阵风。
铮——
一声琴音，突兀地响起。
王乡绅那张肥脸先是涨红，随即转成了猪肝色。
他娘的，这是被人当猴耍了！
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装神弄鬼！”
怒气压过了心底的寒意，他抬手便要发令，可一个“上”字，却死死卡在了喉咙里。
“杀——！”
一声暴喝，平地炸雷！
声音来自东边的林子，那动静，分明是上百条汉子齐齐扯着嗓子吼出来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紧接着！
“锵！锵！锵！”
西边屋后，传来密集刺耳的磨刀声，又尖又急，一听就是要拼命的架势！
“嘿！哈！”
“一！二！一！二！”
北面山坡上，是整齐划一的操练呼喝，伴着沉闷的跺地声。
咚！
咚！
咚！
每一下，都重重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杀声，磨刀声，操练声。
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被这山谷的地形一收一扩，回音激荡，竟营造出千军万马冲阵的声势！
王乡绅带来的家丁护院，平日里欺负乡里乡亲都是好手，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一个个面无人色，握着刀棍的手抖得筛糠一般，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
可目之所及，只有黑洞洞的树影和更深沉的夜，那黑暗里，不知藏了多少人。
“老爷……有、有埋伏！”
“是官兵！听这动静，少说也得几百号人！这是军阵操练的动静啊！”
那个叫李三的家丁嗓子都变了调。
“咱们……咱们这是捅了官军的窝了！”
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王乡绅的里衣。
圈套。
一个专为他设下的圈套！
他的视线落在在院中那个抚琴人的身上。
琴声未歇。
在这震天的喊杀声中，那不成调的琴音，偏偏没有被压下去分毫。
它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稳得让人心头发慌。
江源的唇角，不知何时，向上扬起。
王乡绅脑子里“嗡”的一声。
穷酸书生？落魄先生？
去他娘的！
这分明是京里来的哪条过江猛龙，手握重兵，在此处扮猪吃老虎！
庄子里的流民是幌子，这山谷里藏着的官兵，才是人家的底牌！
“撤！”
“快撤！”
他嗓子都喊劈了，猛地一拽马缰，肥胖的身子在马背上险些栽倒，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就在此刻，琴声，连同那漫山遍野的喊杀声，戛然而止。
江源睁开眼，站起身。
他手里，多了一份用草绳捆扎的卷轴。
“王乡绅，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
“一份薄礼，江某特意为你备下，还请……亲自笑纳。”
王乡绅哪还敢应声，只顾拿脚后跟死命磕着马肚子，恨不能立刻飞回自家的坞堡里。
江源也不恼，随手将卷轴递给门外那个已然瘫软在地、抖成一团的管家。
“带回去，交给你家老爷。”
“记着，让他亲手打开。”
王家坞堡，书房。
王乡绅一头撞进去，反手死死闩上门，整个人背靠厚重的门板滑坐在地，张着嘴拼命喘息，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浸透。
“老爷……那……那个……”
管家手脚并用地爬了进来，双手高高举着那份卷轴。
王乡绅的眼睛死死盯着它，那东西在他眼里，比一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还要可怖。
他终究是一咬牙，劈手夺过，颤抖着解开草绳，一点点将卷轴铺开。
卷轴上，空无一字。
只有一幅炭笔勾勒的地图。
笔触潦草，标注的位置却精准得吓人。
地图上，一个朱砂红圈，刺眼地圈住了王家后院的那口枯井。
红圈旁，是一行炭笔小字，笔锋锐利。
“汝祖上三代所藏赤金三百斤，位于此井下三丈。三日内取走，过时，天必收之。”
啪嗒。
手里的卷轴滑落在地。
王乡绅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这个秘密……
这个连他婆娘都不知道，王家埋在骨子里的根！
他……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