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秀莲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工作服,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踩着一双半高跟的黑皮鞋,走在三号车间的巡视通道上。
她的脚步声,清脆,有力。
车间里,不再是过去的死气沉沉,到处是机器平稳的轰鸣,还有工人们忙碌的身影。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切削液混合的味道,这种味道在过去让人烦躁,现在却闻着那么提气。
一个以前总是跟她阳奉阴违的车间主任,看到她过来,老远就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简厂长,您看,今天的产量肯定又能超额完成。”
“废品率我亲自盯着呢,绝对控制在标准线以下。”
简秀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他胸前的工作牌。
“张主任,注意安全生产,这是第一位的。”
“是是是,您放心。”
张主任连连点头,态度恭敬得像个小学生。
简秀莲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她能感受到身后,那些曾经质疑、排挤、看她笑话的目光,如今都变成了敬畏。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厂里,彻底站稳了。
不是靠谁的提拔,不是靠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
是靠那台重新轰鸣的机器,靠那一批批合格的产品,靠工人们拿到手里的实实在在的奖金。
更是靠那个给了她这一切的男人。
她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而这份稳定,也直接体现在了红旗厂的货物上。
源源不断的优质变速箱齿轮,保证了重新配置组装的大修包,海阳1号和红旗1~3号。
肖伟业看着仓库里码放整齐的成品,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厂长,照这个速度,这个月的大修包足够了,还能多备出一批库存。”
“这笔买卖,赚大了。”
徐牧野看着生产报表,脸上却没什么笑容。
齿轮厂的成功,只是他计划中的很小一步。。
河东市,阳光轴承厂。
韩连心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凝结出水。
他那张一向保养得很好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地上,是一个摔碎的紫砂茶杯,名贵的茶叶混着水渍,狼藉一片。
他刚刚接到海阳那边的消息。
海阳齿轮厂,活了。
不仅活了,还活得很好。
这个消息,比他女儿韩玲败退而归,更让他感到震惊与愤怒。
他原本的计划,是等红旗厂被齿轮厂这个无底洞拖垮,等徐牧野焦头烂额,再由他出面,以救世主的姿态,用阳光厂的轮毂轴承,彻底锁死南泰三田的订单。
可现在,徐牧野非但没被拖垮,反而借着这个机会,在海阳工业局里声名鹊起。
这已经不是商业上的竞争失利了。
这是一种战略上的完败。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自作聪明的猎人,精心布置了陷阱,结果猎物不仅没踩进去,反而绕到他身后,给了他一记闷棍。
“徐牧野……”
韩连心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睛里闪烁着毒蛇一样的光。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所有的手段,美人计,缠功,包括等着看笑话的耐心,都用错了地方。
对付这种人,不能用寻常手段。
必须用更强硬,更直接,让他无法招架的力量,一次性把他打死。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部红色的电话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脸上的阴狠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谦恭的语气。
“王局,您好,我是连心啊。”
“有个事,想跟您汇报一下。”
电话那头,是河东市工业局的局长王重山,也是他在局里最重要的靠山。
“是关于海阳那边的事。”
“对,就是那个齿轮厂。”
韩连心添油加醋地,把海阳齿轮厂“奇迹般”复苏,以及徐牧野如何插手,如何在海阳工业局里“邀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刻意强调了红旗厂和齿轮厂的联合,将这描绘成海阳方面对河东工业体系的一次“挑衅”。
“王局,我担心的不是一个订单。”
“我担心的是,海阳那边尝到了甜头,会把手伸得更长。”
“咱们市里那个华星轴承厂,不是一直想盘活吗?要是让他们学了去,咱们河东的脸,往哪儿放?”
“更重要的是,那个徐牧野,背景不简单,好像跟海阳市的纪副书记有关系。他这么搞,很难说不是有备而来,下一步,说不定就要拿我们阳光厂开刀,查我们的老底了。”
他的话,句句诛心。
他把一场商业竞争,巧妙地上升到了两个城市工业系统之间的对抗,甚至牵扯上了政治风险。
电话那头的王局,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了。”
“这件事,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心。”
“你放心,我们河东的厂子,不是谁想捏就能捏的。”
挂了电话,韩连心脸上的谦恭再次被阴冷取代。
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接下来,就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了。
他要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联合整个河东市的工业力量,从一个更高的维度,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进行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就在河东市暗流涌动的时候,红旗配件厂的办公室里,也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声响。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电传打字机吐出了一张新的传真纸。
肖伟业撕下传真,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快步走进徐牧野的办公室,像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厂长,南泰三田的传真。”
徐牧野接过传真。
上面是日方一贯的礼貌措辞,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催促。
他们要求红旗厂在一周之内,必须提交轮毂轴承的详细生产计划和样品测试时间表。
传真的最后一句,写得很直白。
“若贵方无法按期落实轮毂轴承的生产进度,我方将不得不重新评估本次合作,甚至考虑终止合同。”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齿轮厂的问题刚刚解决,一个更大的压力,接踵而至。
肖伟业的脸上,刚刚浮现的轻松,荡然无存。
“这帮小鬼子,催命呢!”
“咱们的轮毂轴承生产线,连影子都还没有呢,一周之内,拿什么给他们?”
徐牧野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在那张传真纸上轻轻摩挲着。
他知道,对方不是在虚张声势。
对于日方企业而言,供应链的稳定和计划的严谨,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他们给了宽限,但耐心,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