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连心停下脚步,看着自己那个一脸委屈的女儿。
那张漂亮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可他心里清楚,这场仗,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
他太轻视这个年轻人了。
以为他就跟一般的年轻人一样,逃过美人关。
“玲玲。”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先回学校去吧。”
“这件事,暂时停一下。”
韩玲意外地抬起头。
“爸,那订单……”
“我再想别的办法。”
韩连心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
他知道,想用常规之外的手段拿下徐牧野,已经不可能了。
接下来,只能回到谈判桌上,用产品质量,用价格,用真正的实力,去重新争取这个客户。
只是,他心里那股被戏耍的屈辱感,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了进去。
一个星期后。
一辆半旧的解放卡车,缓缓驶入了红旗配件厂的院子。
车上装的,是十几个崭新的木箱。
简秀莲亲自押车,她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作服,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脸上的憔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干练。
她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径直走向徐牧野的办公室。
“徐厂长,第一批五百套变速箱齿轮,全部交付。”
她将手里的出库单和质检报告,拍在徐牧野的桌上。
“合格率百分之百。”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
徐牧野拿起质检报告,仔细地看了一遍。
上面的每一个数据,都堪称完美。
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干得不错。”
简秀莲挺直了腰杆。
“请你相信,我们齿轮厂,说到做到。”
徐牧野看了看眼前这个脱胎换骨般的女人。
他知道,他在齿轮厂下的这颗棋,活了。
“好。”
徐牧野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万块钱。
“这算是一部分的货款。”
“拿回去,给做出贡献的技术工人和一线班组,发奖金。”
“告诉他们,只要用心干,好日子,还在后头。”
简秀莲愣住了。
她看着徐牧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重重地触动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有些发红。
“我替工人们,谢谢你。”
徐牧野摆了摆手,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看着工人们正在从卡车上卸下那些木箱,看着自己的工厂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看来大修包的事,又可以提一提了。
……
海阳市工业局的办公室里,马保三手指上还沾着一点红色的印泥。
他刚刚批阅完一沓常规文件,端起搪瓷缸子,准备喝口放温了的茉莉花茶。
元秘书敲门进来,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局长,齿轮厂送来的生产周报。”
他将一份用订书机订好的报表,恭敬地放在马保三的桌面上。
“齿轮厂?”
马保三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在他印象里,自从胡应强被抓,又死在了招待所里。
这个厂送来的东西,除了催款申请就是困难补助报告,从来没见过什么像样的生产报表。
他放下茶缸,有些不耐地拿起了那份薄薄的纸。
纸张是厂里最便宜的那种,微微泛黄。
上面的字,是用老式打字机打出来的,有些墨点深浅不一。
可当马保三的目光扫过上面的数字时,他握着报表的手,忽然停住了。
“三号车间德国滚齿机,本周开机率百分之九十五。”
“变速箱齿轮组,计划生产五百五十套,实际完成五百三十套,完成率百分之九十六点三。”
“成品一次性送检合格率,百分之九十八。”
“生产废品率,百分之二。”
马保三把报表拿近了一些,又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再重新戴上。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些数据,不像是那个半死不活的齿轮厂能交出来的作业。
这比市里效益最好的几个标杆厂,都差不了多少了。
尤其是那个百分之二的废品率,简直低得有些不可思议。
以前胡应强在的时候,齿轮厂的废品率,最好的时候也在百分之十以上,有时候甚至能飙到百分之十五。
“这……这是简秀莲报上来的?”
马保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
“是的局长,下面还有她的亲笔签名。”
秘书小刘指了指报表的右下角。
那里,用钢笔签着“简秀莲”三个字,字迹娟秀却很有力道。
马保三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那份报表上轻轻敲击着。
办公室里只有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想起了那天在会议室里,徐牧野那个年轻人信誓旦旦的样子。
想起了自己把齿轮厂这个烂摊子交出去时,心里其实并没抱多大希望。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等着看红旗厂被拖垮,等着徐牧野灰头土脸地来找他认错。
可现在,这张报表,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不过不是打在他的脸上,而是打在了所有等着看笑话的人的脸上。
那个叫简秀莲的女人,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他是胡应强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办公室主任,是胡应强的情人之一。
谁能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不。
马保三心里很清楚,简秀莲或许有能力,但真正让这个厂子起死回生的,是那个站在她身后的徐牧野。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技术,有胆魄,还有一种点石成金的魔力。
“福将啊……”
马保三低声自语,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真是我们工业局的福将。”
他把那份报表小心翼翼地抚平,放进了自己最重要的那个抽屉里。
他知道,这张纸的分量,比一沓子困难补助申请要重得多。
这是政绩。
是实打实的,能向上级领导汇报的亮点。
而这份政绩的源头,叫徐牧野。
一时间,工业局里关于红旗厂和徐牧野的议论风向,彻底变了。
之前那些说他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闲言碎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带着惊讶与赞叹的传闻。
“听说了吗?齿轮厂那个德国机床,废了好几年了,徐牧野带人过去三天就给修好了。”
“何止啊,人家还给齿轮厂搞了个什么计件工资,质量奖罚,现在工人的干劲,比咱们厂都足。”
“这个徐牧野,到底什么来头?简直神了。”
海阳工业系统内,徐牧野这个名字,第一次被当成一个真正的“人物”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