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嘛,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了,容易扯着蛋。”
“你们现在摊子铺得这么大,又是贷款,又是搞股份制,风险还是不小的。”
“还是要稳扎稳打,千万别成了昙花一现啊。”
这番话,说是忠告,不如说是警告。
充满了酸溜溜的味道。
徐河源只是笑笑,不接他的话。
徐牧野则站起身,给刘宏伟的茶杯续上水。
“多谢刘厂长提醒。”
“我们红旗厂全体职工,有信心,也有决心,把改革的路,一直走下去。”
“把红旗厂这面旗帜,插遍全国。”
他的语气,平静而坚定。
那是一种源于绝对自信的气场。
刘宏伟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匆匆告辞,带着自己的人,灰溜溜地离开了红旗厂。
坐在回厂的吉普车上,刘宏伟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车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一个分厂主任,想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开口。
“厂长,这个徐牧野,确实不简单啊。”
“是啊,年纪轻轻,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我看红旗厂,是真要起来了。”
这些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都给我闭嘴!”
刘宏伟猛地一声咆哮,吓得车里的人,瞬间噤声。
他扭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
红旗厂那热火朝天的车间,工人们那一张张充满干劲的脸,还有徐牧野那张年轻却沉稳的脸,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
凭什么?
他刘宏伟在海阳市工业系统当了一辈子先进,熬了一辈子资历。
到头来,却要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比得黯淡无光?
他不服!
回到第一纺织厂。
迎接他的,是熟悉的冷清。
车间里,机器有气无力地响着。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看到他的车进来,才懒洋洋地散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这种强烈的对比,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刘宏伟的心脏。
他回到自己那间宽大却空旷的办公室,把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张象征着权力的皮椅子里。
他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愈发阴冷。
他想到了海关那件事。
那么大的风波,动静闹得满城风雨。
所有人都以为徐牧野死定了。
可结果呢?
罚酒三杯,不痛不痒。
反而让红旗厂借着这个机会,又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
这个徐牧野,背后一定有高人。
硬碰硬,肯定不行。
穆丰绅那块铁板都让他给撬动了,自己这点能量,根本不够看。
那该怎么办?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做大,把自己踩在脚下?
刘宏伟的拳头,在桌子下,攥得咯咯作响。
烟雾中,他的思绪,渐渐飘远。
他想到了自己那个在省城机关里上班的侄子,刘火扬。
火扬比徐牧野大几岁,脑子活,路子野。
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这些年,靠着他的关系,在省城混得风生水起。
对付徐牧野这种人,或许不能用官场上的老办法。
得用更直接,更狠的手段。
一种让他在劫难逃的手段。
一个阴狠的念头,在刘宏伟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手因为激动,微微有些颤抖。
他要给儿子打个电话。
他要告诉侄子,海阳市,出了一个叫徐牧野的年轻人。
这个人,挡了你叔的路。
也挡了你的路。
你得回来,想办法,把他给我摁下去。
不,不是摁下去。
是要把他,彻底踩死。
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刘宏伟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徐牧野,你不是能耐吗?
你不是手眼通天吗?
我倒要看看,你斗不斗得过我大侄子。
斗不斗得过这个,更不讲规矩的时代!
送走刘宏伟一行人,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空气中还残留着他那支“大前门”香烟的劣质烟草味,与徐牧野泡的清茶香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不协调的味道。
徐河源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这个刘宏伟,话里话外都带着刺。”
“酸得很。”
徐牧野将窗户推开,让外面的风吹散室内的烟味。
“爸,狗看见肉骨头,都会叫两声。”
“何况是人呢。”
“我们厂现在就是那块最肥的肉骨头。”
“眼红的人,以后只会多,不会少。”
徐河源叹了口气,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我就是替你觉得憋屈。”
“你辛辛苦苦把厂子搞起来,他一个搞垮了自己厂子的人,反倒跑来对你指手画脚,说什么风凉话。”
徐牧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意。
“他不是来指手画脚的。”
“他是来寻找心理平衡的。”
“看到我们比他好,他心里难受。如果能从我们这儿找出点毛病,看到点风险,他回去睡觉都能踏实点。”
“可惜,我没让他如愿。”
徐河源看着儿子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心里的那点不快,慢慢消散了。
是啊。
嫉妒,是弱者最后的武器。
而他的儿子,显然已经强大到让那些曾经的“前辈”,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维持可怜的自尊了。
“你说的对。”
徐河源重新端起茶杯。
“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让他们眼红去吧。”
父子俩相视一笑,一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接下来的几天,红旗厂依旧在高速运转。
而刘宏伟的来访,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
徐牧野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对未来产品线的规划中。
轮毂轴承只是第一步。
在他的记忆里,未来几十年,汽车产业链上还有无数的金矿等待挖掘。
变速箱,发动机,底盘系统……
他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
他每天都会站在这张地图前,看很久。
他的目光,早已不局限于海阳,不局限于本省。
他要的,是星辰大海。
这天下午,徐牧野正在研究一份从省机械厅弄来的内部资料,关于国内几大汽车厂未来的车型规划。
办公室的红色座机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